第96章

事情並不復雜。

殷溯的生母, 也就是已故的麗妃娘娘是個滿心都只有帝王恩寵的人,時常虐待親生兒子,以他為借口來爭寵。殷溯因此時常挨餓挨打, 卻又不得不在外人面前配合麗妃, 裝出與她“母子情深”的樣子——不配合的話麗妃就會罰他。

這樣的生活讓他覺得惡心又窒息,連帶著厭憎起了自己的皇子身份。所以八歲那年麗妃意外過世後,他就在一次秋獵活動中,借著永平帝遭遇刺客, 現場一片混亂的機會跑了。

永平帝那時自顧不暇,沒顧得上他, 事後才發現這兒子不見了。他派出人找了一陣子, 卻怎麽也沒找著, 就以為他已經命喪刺客之手。

卻不想殷溯早有離開皇家之心, 雖然那個刺客的出現是個意外,但他憑著隨身帶著幾件首飾, 還是順利地離開京城,一路往北去了——之所以往北不是往南, 是因為麗妃的娘家在江南,而他不想再跟她有任何關系。

只是他行事再謹慎, 當時也不過一個八歲的孩子。加上自出生起就呆在皇宮裏,從未出過遠門,雖然機智有余卻經驗不足,很快就被拐子給盯上了。

危難之際, 恰好路過的範戟他爹救下了他。

範戟他爹曾是個四海為家的江湖遊俠,後來娶了範戟他娘,有了範戟,就在齊州安居了下來, 靠押鏢為生。

殷溯知道自己年紀小,孤身一人在外,生存不易,加上又經歷了拐子一事,心有余悸,就編了個淒慘的身世,忽悠著範戟他爹把他帶回家了。

當時還叫範大根的範戟那陣子正想要個弟弟妹妹陪他玩耍,一看見殷溯,高興壞了,拉著他就弟弟長弟弟短地叫了起來。

範戟他爹是個秉性憨厚的老實人,他夫人,也就是範戟的娘也十分心軟善良,見此幹脆收養了殷溯。

殷溯就這麽在範家住了下來。

“那之後呢?夫君為什麽會離開範家回宮?是有人發現了你的身份嗎?”聽到這,秦昭昭忍不住好奇。

殷溯:“不是,我是自己回去的。”

秦昭昭一愣:“為什麽啊?”

“為了給範叔範嬸報仇。”齊州是邊境之地,遠比不上京城繁華,但來往的行人客商很多,所以也算得上熱鬧。殷溯聽著街邊商販們的吆喝聲,神色不變地說,“我十歲那年,北狄人來犯,範叔外出走鏢時,不幸遇上了一隊北狄騎兵,被他們殘殺在了距離齊州不遠的烏州。消息傳來,範嬸悲痛欲絕,決定去烏州尋回範叔的屍體,好讓他入土為安。誰想我們趕去的時候,正好碰上那隊北狄騎兵去而復返,在烏州城內燒殺掠奪。範嬸為了保護我和範戟死在了北狄人的鐵騎之下。後來,我就帶著範戟回京了。”

像是在陳述別人的故事,他聲音淡然,沒什麽起伏,語氣也十分輕描淡寫,可秦昭昭卻聽得一顆心緊緊揪了起來。

難怪他待範戟那麽不同。

也難怪他會在回宮學成後毅然從軍,走上抗擊北狄,收復失地的戰神之路。

範家夫妻倆在他心裏,一定很重要吧?

“殿下……”她忍不住低聲叫他,雙手也伸過去,從後面抱住了他的腰,“等我們回京辦完事,就給範大人找個媳婦兒吧?他都一把年紀了還不成親,範叔範嬸在天有靈,肯定很著急。”

殷溯一怔,沒什麽笑意的心裏忽然就軟下來,生出了一點想笑的沖動:“你說得對,回去就給他安排。”

其實這些年他不是沒給範戟安排對象,但那家夥是個操心老媽子的性格,總是以“殿下都還沒娶妻,我怎麽能成家?我要是成了家,就沒人照顧殿下了”為由拒絕他。

殷溯本也不擅長這個,見他態度堅定,也就懶得再提了。

“那現在我們先找家客棧住下來,然後出去買些範叔範嬸喜歡吃的東西,明天給他們帶去好不好?”生死面前,秦昭昭說不出太多安慰的話,也怕自己說多了殷溯會難過,就語氣輕快地轉移了話題。

殷溯聽著她滿是憐惜和心疼的心聲,因為故地重遊和想起舊事而沉郁的心情漸漸被治愈。

“嗯。”他低頭看著她摟在自己腰間的胳膊,眉眼緩緩舒展,“範叔愛喝高粱酒,喝酒的時候就著花生和烤雞。範嬸喜歡吃糖糕,尤其喜歡東街那家據說已經開了上百年的宋記糖糕……”

時隔多年,他依然很清楚地記著,那對再平凡不過的夫妻在那個小小的院子裏,和著油鹽醬醋茶,或說笑或吵鬧的場景。

那場景裏,有他從未感受過的人間溫暖。

***

範家夫婦的墳立在齊州城東一座不起眼的矮山上。

秦昭昭和殷溯上山祭拜過他們後,又在齊州城裏停留了兩日——這是秦昭昭的要求,她想嘗一嘗年幼時的殷溯嘗過的美食,見過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