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揚州將軍府 球形的駙馬。

天剛亮,揚州城落的雪上便踩上了褐色的泥土。

從羅城南大街通往子城的官道上一頂小轎匆匆行過,在這朦朧靜謐的雪色中,轎子頂上配著藍色的瓔珞搖搖晃晃,好不容易抵達了占據子城將近一半城池的鎮國將軍府,轎子才緩行下來,繞過大門的兩座石獅子,從旁邊的小門進去。

甫入小門,二門內便小跑來了個俊俏的黃衣丫頭,拽著桃色的絹帕,神色慌張,眼淚抹了一臉,哭哭啼啼地跟剛從轎子裏下來的顧逸辛喊話:

“四老爺,您可算是回來了,快快去看看吧,大少爺要打死二少爺了!”

四老爺顧逸辛今歲剛過四十五,生就一雙松弛的小眼,面色疲憊,眼下青黑,籠著一件鑲金絲的綢緞襖子,披著嵌兔毛的披風,一身富貴,但身形猥瑣,含胸駝背,雙手揣進袖口,迷迷糊糊,像是站著都能睡著。

乍聽小丫頭一大早就哭鬧起來,顧四老爺脾氣瞬間上來,一巴掌扇過去,耳光炸響,罵道:“年裏呢!你哭什麽哭?!一大早就這樣不吉利,鬧得一會兒老五那邊聽見的風聲,又要仗著他那尚了公主的架子冷眼瞧老子,給我把嘴閉上,快快,帶我過去,看看怎麽回事。”

顧四老爺在家中沒甚地位,但卻要個臉面,很見不慣五弟那尚了公主以後就總愛拿斜眼瞟人的動作,連帶著五弟跟長公主生的小娃娃也對他沒個好臉。

可他能怎麽辦?那小娃娃哪怕口頭要喊自己一聲四伯,也是身份尊貴的小侯爺,平日他面都見不了幾回,見了面人家揚著一張漂亮的臉蛋乖乖模樣的看過來,他更是不好教訓什麽。

被打了一巴掌的黃衣丫頭俏生生的臉上瞬間腫得老高,委屈又不敢再多說什麽,只福了福身,抽噎著點點頭,一邊領著四老爺去榮興堂,一邊簡短地解釋說:“四老爺別生奴才的氣,實在是人命關天,二少爺要是再被打,可就耽誤了一會子跟小侯爺出門兒聘貓呢。”

——聘貓。遊手好閑的酸腐文人才愛幹的事情。

四老爺眉頭皺著,嘖了一聲,陰陽怪氣地評了一句:“老五家的顧珠怎麽成天不是逗貓溜狗就是吃吃喝喝沒點子正事兒?家學也不去上,說他一句就當老子放屁,跟他爹一個德行,真是爛泥扶不上墻。也不曉得為家裏多做點兒事兒,就靠著公主混吃等死,也不知道公主看上老五哪兒了,當初非要選老五。”

黃衣丫頭立即跟著附和的點了點頭,心裏卻不以為意,曉得四老爺也就只敢在她們這些下人面前嚷嚷,見了小侯爺和駙馬,臉都是一副要笑爛的模樣。

四老爺自顧自的說了一堆,隨後擺了擺手,讓大丫頭帶路。

過了垂花門、山水屏風、擺著睡蓮的大缸與雕梁畫棟的正堂,四老爺還沒到偏亭就聽見兩個兒子對罵的聲音。

三言兩語從兩個兒子的對罵裏,四老爺便聽出事情的經過。

原來自己那最是斯文的大兒子發現小兒子睡大了個丫頭的肚子,正氣得吐血,說弟弟一個訂了親的人,正經的小姐還沒過門就弄大了丫頭的肚子,不成體統。

“顧橋然你給老子下來!你這還沒娶親呢!成何體統?!成何體統!”顧家四房的大少爺顧待今留著山羊胡,濃眉大眼,手裏舉著戒尺,身上銀色錢幣花紋的長襖子被門框刮出一道長長的口子,露出裏面雪白的棉花,頭冠的烏紗帽也歪歪扭扭戴在頭上。

踩在桌子上的二少爺顧橋然今年剛十六歲,嬉皮笑臉地跟大哥躲貓貓,戒尺一下都沒有打在他的身上,反倒把大哥氣得半死:“憑什麽下去?爺想上桌就上桌,想上梁就上梁,爹都沒說什麽,大哥你是不是管得也太寬了些?”

說罷,顧橋然余光瞅見父親踏進偏亭,立馬跳下桌子,身手矯捷地躥去父親身後,先一步告狀說:“父親,大哥要打死我,救命啊!我死了不要緊,要緊的是以後就不能孝敬爹了,那可是天大的罪過啊!”

“你、你滿口胡話!今日為兄幹脆就打死你,讓你胡言亂語,小小年紀,還搞大了丫頭的肚子,你說你,要我怎麽跟尉遲家的小姐交代?你這是要讓我們顧家丟天大的臉面,以後誰家正經的小姐還敢入咱們顧家的門?”顧待今的山羊胡抖了又抖,忍無可忍之下,直接將手中的戒尺砸過去!

戒尺在空中拋出一個漂亮的拋物線,最後準確無誤地落在四老爺顧逸辛的頭上:“哎喲!”

“爹!”失手的山羊胡顧待今一下子愣住。

機靈的顧橋然立馬站出來,護著父親,說:“爹,你沒事吧?大哥你也太胡來了,爹日日夜夜在外辛勞,天亮才回家來,一夜沒睡,你看看,眼下一片青黑,你居然還打了爹,這是想造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