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是蕉葉。”溫蕙道,“她們終於到泉州了。”

霍決過去看她眼睛,問:“那不挺好的嗎?怎麽眼睛還紅了呢?”

溫蕙笑了,說:“我為她高興呢。”

“我所見過的人中,最難的莫過於蕉葉。”她感慨道,“我近來常想,這世上,有人為著情情愛愛斷腸銷魂,食不下咽,衣帶漸寬。卻也有人為著一口飯拼盡了性命。”

“蕉葉便是後者。然她這樣的人,卻依然每日裏能笑嘻嘻地曬太陽。我每次去看她的時候,都看到她笑得開心極了。”

“似她這樣的人,競能夠夙願得償,去了自己想去的地方,看到自己想看的風景。我實是為她高興。”

“四哥,我看著她,便常想,和她比起來我何其幸運呢?”

霍決將她鬢邊碎發別到耳後:“怎麽說?”

溫蕙道:“我在家時是老幺,家裏最寵的便是我,慣得我無法無天。待我嫁到陸家,婆母寬厚,又一直過得錦衣玉食。後來雖發生那些事,卻沒有流離失所或者隕了性命,反而到了你身邊,安下心來。像我這樣的,若還不能把日子過好了,都沒臉再見蕉葉的。”

霍決此時由衷感謝蕉葉。他看著溫蕙明亮的眼睛,問:“蕙娘,你是不是也想像蕉葉那樣遊歷名山大川,繁華城市?”

“當然,怎麽可能不想呢。大家都會想吧。”溫蕙道,“只你們男子啊,說走就走,女子卻只能留在家中守候。”

“真是的,我頗知道幾個男子,都是在外遊歷過許久的。女子我卻只知道一個蕉葉和小梳子,再沒有旁人了。她兩個,也是因為身世特殊。世間普通的女子,便是有錢有閑,竟也不能這樣做。真是太不公平了。”

世間,未婚女子就不能獨自出門遠行。所謂“獨自”是指沒有長輩或者男性陪伴帶領。丫鬟仆婦小廝之類,都不算在其中。你便是帶幾十個丫鬟,也是“獨自”。

已婚婦人便更不能了。因娶妻一是為傳宗接代,二是為孝順父母。許多男子便是外出為官都還要留妻子在老家婆婆膝下盡孝呢。上有公婆下有兒女,便是丈夫揮揮衣袖,說走就走,沒有婆母允許,妻子也不能跟著。

總之便是,女子,就不該邁出垂花門。

可笑的是,這天大的規矩偏又管不住兩頭。

最上層的皇家貴女們因尊貴不遵守。公主郡主嫁了,成為夫家的人,更有許多自由。

最下層的底層婦女們因貧窮而不遵守。為著一日三餐,不得不拋頭露面,挎著一籃子炊餅,走街遊巷地叫賣。

只在這中間的女子,大家閨秀,小家碧玉,都被這規矩框得死死的。

霍決兩臂撐住桌子,俯身蹭了蹭她的臉頰,許諾:“過些年,我也帶你去看泉州。”

溫蕙怕癢躲閃,笑道:“真的?”

霍決道:“真的。我給你造很大的船。”

溫蕙斜乜他,顯然是不太信的。

不說造船這個事可不可行,單說霍決離京,就是一件大事。

霍決手中不僅僅是掌著監察院,還掌著宮城防務和京軍三大營,皇帝把整個京城的安危都托給了他。

沒有重大事件,他輕易不出京。

他一旦出京,大家都要戰戰,因為那意味著,又有大事。

就溫蕙所知,牛貴最後一次出京,是江州堤壩案。當時以謝谷豐為首,江州城外掛了一串塞了幹草的人皮。雖然後來才明白,真正的主使者都逃脫了,死的都是下面的人而已。但在當時,江州也是殺得血流成河。

而霍決最近一次出京,是因為周王府以庶亂嫡,這是親王級別的事,皇帝才放他出京。原以為頂多收回周王系的親王爵位,哪知道霍決去了之後,又是大開殺戒,河南府的土地都染紅了。

如牛貴霍決這樣的人物,不動則已,一動就是大動靜,讓人心都顫。

霍決心中癢,低下頭去,貼著她耳朵低聲道:“早在造了,泉州,你一定能看得到的。你信我一回。”

溫蕙驚疑不定地看著他,霍決豎起一根手指堵住她的唇,道:“別問也別說。”

溫蕙閉上了嘴巴:“好。”

霍決親親她。

雖不問,也不提,但霍決給出了這樣的許諾,溫蕙的心中便生出了憧憬。

因霍決以前曾提過關於未來的退路。他雖沒明說,溫蕙隱隱猜到一些。

只大概還需要等一些年。他現在正在盛年,如日中天,皇帝器重他,托之以自身之安危。他手上握著這些,也不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

旁的男子或許說走就能走,他肩上壓著這許多,何止是被牽絆,簡直是捆繞。想卸下來,必得小心翼翼,縝密籌謀。否則隨便扯動哪一根,都是破皮入肉,鮮血淋漓地要人命。

但那沒關系,人只要有憧憬,有期望,歲月便如午後的日光一樣跳動得輕快,又暖又頑皮,讓人在快樂中不知不覺便度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