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霍決腳步急促,走進了正房的寢室裏。

溫蕙正坐在圓桌邊,擺弄一只匣子。

那匣子體積頗大,結構和女子的妝匣差不多,最上層的蓋子可以掀開,下面一層層都是抽屜。

看到那只匣子,霍決的腳步驟然停住。

他明明,叫人把那只匣子收好了。

溫蕙翻弄著抽屜裏的東西。

有金鎖鏈,帶著鐐銬,還有很多其他的工具,匪夷所思,無法想象。

霍決沉默地站在那裏,看她擺弄。

溫蕙拿起一柄尖銳的利器,這東西不知道具體是該怎麽使用的,她只握住,試著像蕉葉那樣,劃破自己的手心。

然而鋒利的尖兒只是觸到掌心,便被霍決一把抓住了。

“蕙娘……”他澀然道。卻說不下去。

當這些東西都曝露於溫蕙的面前,便是霍決這樣的人,都不知道該怎麽辦。

他對她和自己,簡直是兩套標準。

他想讓她做他回憶中的“月牙兒”,卻不肯當她回憶中的“連毅哥哥”。他想讓溫蕙更了解他這個人,直面他的為人,與真正的他在一起。

但這個“真正的他”,決不包含這一面。

這一面,只在夜晚曝露,只曝露在蕉葉的面前,連他自己都無法在白日裏直視。

他在白日裏做的一切,無論殺了多少人,染了多少血,都還可以說是受命於天子,被迫於生存和世道。

但他在夜晚對蕉葉的做的事,才是真真正正的他自己。

溫蕙擡起眼,問他:“你這樣對她,自己會覺得快活是嗎?”

霍決緊抿嘴唇,不回答。

這樣一個問題,回答不了。

但很多時候,沉默等同於回答。

溫蕙站起來,扣上了匣子的頂蓋,手一推,匣子飛出去落在地上,金鐐銬閃閃發光,各種奇形怪狀的工具鋪了一地。

把霍決,砸出了一地的狼狽。

“你說殺人就殺人的。”溫蕙問,“卻為什麽不殺蕉葉?你若當時殺了她,這些事,我永遠都不會知道了。”

霍決只垂著眸。

溫蕙道:“就連你,都覺得蕉葉該活著,是吧?”

溫蕙想起蕉葉這個女人。

清洗幹凈,她不肯躺在床上上藥。

“一年了,就想曬曬太陽,”她說,“還想吃烤肉。”

她說這話的時候盯著溫蕙,暗示得很明顯了。

溫蕙於是叫廚房去準備烤肉。

聽到有烤肉吃,蕉葉開心起來,乖起來,就到檐廊下,一邊曬太陽,一邊上藥。

“每一頓都可能是最後一頓,要吃得好才對得起自己。”她說,“沒事,別擔心,皮外傷而已,我在我們院子裏,忍痛的等級是甲等。”

當有人想送個行家裏手給霍都督的時候,去買人。要求是,漂亮不漂亮在其次,能扛得住最重要。

媽媽把蕉葉給了那些人,因她的忍痛等級是甲等,最能忍。

小梳子給她清理腿上的傷,發出了咒罵。

蕉葉道:“別罵菩薩。”

小梳子道:“你還相信有菩薩!”

“自然信的。”蕉葉說,“世上當然有菩薩。”

小梳子嘲笑:“那她怎不來救你。”

蕉葉說:“我這不是得救了?”

小梳子惱怒:“放屁,救了你的是我,咳,和夫人!”

蕉葉道:“所以你們都是菩薩。”

蕉葉說:“我們院子的姑娘很貴的,去我們那裏的人都有錢。”

“我常想,他們都該是有妻有妾的,回到家裏,會否也會自己的妻妾這麽做呢?”

“我原也恨菩薩慈悲,怎不救我?世上可真有菩薩嗎?”

“後來那個俊郎君,他告訴我,在我這裏平靜了,回家面對妻子,就可以溫柔待她了。”

“我才明白,菩薩是真的在的,只她慈悲世人,不止一個我。她一直看著我呢,她叫我代她,在世間行事。”

小梳子才罵完菩薩,又罵蕉葉:“又瀆菩薩!”

她們兩個話特別多,一刻都不停,仿佛世上除了彼此說話,沒有別的事好做。

溫蕙坐在廊凳上看著她們。

兩個人姿色都平平,蕉葉也只是中人之姿罷了。

可溫蕙看著她,覺得她有菩薩相。

霍決被溫蕙質問,終於回答了一句:“是。”

蕉葉身份低賤至極,她的命比旁人的命更不值錢。

但霍決就是不想殺她。他殺過那麽多的人,有罪的、無辜的,男的女的,老人孩子,就是不想殺蕉葉。

溫蕙能理解,道:“像她那樣用力活的人若都死了,就真的太令人絕望了。”

她果然是能明白的,霍決想。

霍決在蕉葉的身上,能看到自己的影子。

於卑賤中從不放棄,從汙泥裏開出生命的花,那力量蓬勃頑強得讓人動容。

只他是男子,有勇武智謀,終能成為人上人。

蕉葉先天的條件要差太多太多,所以她始終卑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