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第2/3頁)

喬媽媽恍然:“那兩個是叫曳枝、暖玉嗎?年紀大了,記不太清了。芙蓉和蓮蕊我倒還記得。我親自挑出來的,家生子,爹娘兄弟都捏在夫人的手裏,安全得很。就你倔,非不要。”

陸夫人自嘲笑笑:“傻唄。”

喬媽媽問:“那你怎麽跟她說的?”

陸夫人長長嘆一口氣:“還能怎麽說呢?自然是當年長輩們哄我們的那一套。真是想不到,到了這個年紀,我竟然拿這一套哄別人了。”

喬媽媽道:“你終究只是婆婆。”

陸夫人也遺憾:“若是親娘就好了,就告訴她,你覺出來的是對的。是的,男人就是這麽涼薄的。也別以為你是正妻,就是什麽特別的人物了,男人隨意地打發了自小一起貼身長大的丫頭,就沾沾自喜。他對旁的女人涼薄,不因那女人是丫鬟還是正妻,而是因他本就涼薄。”

“可我終究不能這麽告訴她呀。”她說,“她和嘉言正是蜜裏調油的時候,快樂就這麽兩年。她這麽聰慧的孩子,遲早會明白的,且快樂兩年吧。”

生在這樣的家庭裏,有這樣的父親,陸夫人就沒期待過自己的兒子能有多麽地與眾不同,出淤泥而成一朵絕世不染的白蓮。

因他天生,就是男子。

縱是在家裏壓著他不納妾,又能怎樣?

還能管得住他秦樓楚館?文人雅集?

能管得住他朋友宴席,拿伎子出來招待?

這些事對男人來說都是再正常不過了,女人竟敢置喙?那實在是叫人驚詫莫名了。

陸夫人嘆道:“真是世道好輪回。”

喬媽媽笑道:“當年關你一年,還是時間短了。”

陸夫人險些炸毛:“別提了!今年過年我回去虞家,都還不願意往後山去!那院子,聽說三弟家的鸞鸞去年叫關進去了。”

喬媽媽道:“每隔些年,總會有人被關進去。”

因為每隔一些年,總會出現一個甚至幾個特別聰明,以至於想法與眾不同的女孩子。

她會想得太多,成為別人眼中的“怪人”。

陸夫人當年便是姐妹中的那個怪人。她總是質疑,質疑許多事情。

為何她們出門要戴帷帽甚至立步幛,不能讓外男多看一眼,也不能多看外男一眼。男子們卻可以隨意,堂兄們一擲千金,買個伎子回家賞玩?

為何她們讀書只能修心養性,卻不能參加科舉,考取功名,出外做官?明明,她讀書遠強於堂弟。

有太多讓少女時代的陸夫人感到不忿、必須質疑的事了。

母親只叫她閉嘴。她不肯,既有困惑,為何不能發問?

母親道,我便叫你明白為什麽不能問。

她被關進了虞家後山那個傳說中鬧鬼的院子。

院子當然沒鬼,還收拾得很幹凈很舒適很精致,只是出不去。小小的四方院子,一把大鐵鎖,鎖了她整整一年。可以讀書刺繡下棋,就是出不去。

那個院子,是專門給虞家一些性子跳脫的姑娘,磨性子的。

多皮的姑娘,在裏面鎖個半年一年,放出來的時候,都又沉穩,又寧靜,標準的大家閨秀。

陸夫人剛進去的時候憤怒過,摔打過,崩潰過,後來,終於也像姑姑、姑奶奶們那樣寧靜下來了。

她終於明白了,為什麽不可問。

因為她連打破一把鐵鎖、四堵方墻的能力都沒有。

而她質疑的,是世上的常識,是男人的權利。若發聲,則等待她的,可能不止一把鐵鎖,四面高墻。

【你以為世上就你一個最聰明?】母親嘲笑她,【真真井底之蛙。】

【這世上,聰明靈秀、才華橫溢的女子多了去了。你想到的,旁人都想到過,你沒想到的,旁人也早想到過。你也不過是自以為聰明罷了。】

【這一本,是金陵肖家那位祖姑奶奶的手劄,當年我謄抄的,你好好看看吧。】

金陵肖家那位祖姑奶奶是個才女。不是那種做兩首傷春悲秋的小詩就頂個“才女”名頭的所謂才女,她是真正的才女。她著書立傳過,在金陵的府志上留下過自己的名字。

當然那名字也不是閨名,而是“金陵肖氏XX代XX房肖XX之長女”。

還是少女的陸夫人看了母親親筆謄抄的那本手劄才知道,自己所思所想所惑,早有人想到過困惑過。

那位祖姑奶奶還提出了很多自己的想法,很讓陸夫人汗顏,才明白自己真的只是自以為聰明而已。

但祖姑奶奶最後對晚輩女性的幾句告誡,陸夫人不能認同。

祖奶奶勸家中的女孩子們,那些與世道相悖的想法,切不要隨便表露。

因為大多會有這些想法的女孩子,都是讀過書的女孩子。但女孩子能讀書,其實是男人的一點賞賜。

倘若質疑世道的女孩子太多,恐男人們會重新考慮,女孩子們是否該讀書,或者,女孩子們該讀些什麽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