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似乎也沒什麽好說的吧。

告訴姐姐我怎樣喜歡她?只會令她感到惡心。

她是光明神女, 我是墮落神主,我們立場天然就是對立的,我和她是截然相反的人。

我隨便做的每一件事, 恐怕都令她作嘔。

新來的紀老師,見到裴天落握著筆,不知道在想什麽, 很久都沒有落下,笑著問:“宋晏同學, 你在做什麽?有什麽需要老師幫忙的嗎?”

裴天落:“打草稿。”

紀三立:“是什麽的草稿呢?”

裴天落:“遺書。”

這可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紀三立都被他給說懵了。好好的, 這孩子寫遺書幹嘛?可是又想到宋如說,阿晏不是傻, 他只是看待世界的角度和別人不太一樣。

倘若是別的什麽事, 紀三立感覺自己都能夠教裴天落,比如說國文作業, 哪怕是寫古詩呢,但是遺書……

別說紀三立自己沒寫過,即便跑遍神耀帝國所有的書店, 也包管沒有任何一本書, 是教人寫遺書的。紀三立自己都編纂過類似的書籍,教人寫公文、賀卡、委托信, 可誰會把遺書編進這種類目裏啊?

紀三立最後抱過來一大堆技巧書, 坐在裴天落旁邊, 陪他一起研究, 遺書該怎麽寫。

紀三立:“首先應當跟其他書信一樣,應當注重格式,比如開頭寫好對對方的稱呼。”

裴天落拿著盲文筆, 在紙板上紮出了兩個字:“姐姐。”

紀三立:“一般第一句通常是,見字如晤。”他解釋道:“就是看見這封信,就像我們當面見到一樣。”

裴天落搖搖頭:“算了,這句不要了,她不喜歡見到我。”

紀三立:“字跡應該幹凈整齊,不給對方增加閱讀障礙,紙的話盡量正規,還可以有一個好看的信封。除去這些和其他書信類似的地方,我個人以為遺書應當再多兩個方面,第一是告別,第二是遺產分配。”

裴天落:“遺產我已經分配好了。”

紀三立:“那就只差告別了,這個就隨個人風格了吧?”他竭力回想自己這麽多年來喝進肚子裏的墨水,終於從記憶深處扒拉出來幾篇非常特別的遺書。

第一是一位北境烈士自殺前留下的。

那還是七年前那場北境入侵南境的戰役。

“我們並不想進攻南境,無奈聖主逼迫,南北兩境本就是同一個國家,每當看到有南境的士兵倒在我射出的弓弩之下,就覺得自己滿手鮮血,面目可憎,這裏有一箱弓弩,贈與諸位。聖主洗腦我們戰非罪,說戰爭沒有正義和非正義之分,狗屁!祝南境能夠抵擋這非正義的侵略戰爭,祝願你們能看到黎明的曙光。”

裴天落:“寫的很好,但不適合我,人家是為了大義犧牲,我算什麽?”

紀三立想到的第二份,是出自一個被聖主迫害而死的風流才子。

他不屑紅衣主教利用信仰之說,對百姓洗腦那一套,著書立說,振臂高呼,想要喚醒眾人,卻被聖堂打為異端,死在文字獄裏。

紀三立:“他是一個很優雅,也很風趣的人,臨刑的前一刻,問劊子手能不能用蘸著血寫一封遺書,他寫的是——告訴你一個秘密,花生米和豆腐幹同吃,有核桃的滋味。”

裴天落:“真好,他們都是極好極好的人,卻受到了這樣的迫害。我最近想明白了一件事,從前我覺得是這個世界腐爛、肮臟,現在我發現,可能只是某些垃圾人,不該站在那麽高的位置上。在我姐姐治下的南境,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紀三立深表贊同:“比如聖主。”

裴天落:“他會死的,他該死。”

紀三立和裴天落討論來討論去,最後說:“那你就寫你最想對姐姐說的話吧。”

裴天落又思考了一整天,晚上回到神殿,坐在自己的房間裏,取出他親手做好的信紙,上面還能聞到淡淡的薔薇花香。

這一次,他用的不是盲文筆,而是和那些遺產分配一樣,都是蘸了墨寫出來的:“姐姐,最近四年來,是我平生最快樂,最有意義的日子。”

落款的時候,他又糾結了一下:“阿晏,要把你加上去嗎?”

小宋晏:“不要!我才不跟你一起死,要死你自己死。神經病啊,怎麽勸都不聽,一定要自殺,反正你肯定死不成,姐姐一定會攔住你的。”

裴天落:“像我這樣的惡人,姐姐當然覺得我該死。我即便不自殺,也會死在姐姐的手上,其實這兩種死法,我更期待後者。”

小宋晏:“行行行,杠我你對!”

最後的落款只有三個字:“裴天落。”

紀三立忘記教他,一封書信應當還包括日期了,他於是也就沒有寫日期。

裴天落把信裝進信封裏,封好口,打算通過郵局寄給騎士長,等自己死後,由他移交給宋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