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異心 他坐在光下,低……

紀初桃昨日仔細查看過陸相一案的卷宗, 當年長姐紀妧抄沒陸家後,頒布的口諭是讓陸家女眷充賣為官奴,可事後執行, 陸姑娘及姊妹卻是被送去軍營。

因此處出入極大,紀初桃特意命拂鈴入宮調查了此案詳情, 卻意外牽扯出另一樁內情:當年劉儉曾醉酒出言調-戲過陸家大小姐陸鶯, 與陸家結下梁子, 仕途上一再受到陸老打壓, 因此懷恨在心。或許他構陷汙蔑陸老尚不能解恨,又私下用了什麽手段,將陸家女眷送去邊關為營妓……

人心叵測, 險惡如斯。

如此便能說通,晏行為何非要劉儉名裂身死不可了。

想通一切來龍去脈,紀初桃只覺造化弄人, 澀聲對晏行道:“本宮想起曾與你出遊, 在人多的街道上,你偶爾會熟稔地抖開扇子護住本宮……”

不是刻意的討好, 亦非是祁炎那般愛到深處的親近,而仿佛是一種下意識的本能, 目光偶然與紀初桃交接,他會回神似的收回手,笑意不似平常那般自然。

紀初桃輕聲喟嘆:“那時本宮就猜想過,你一定用同樣的姿勢, 護過別的姑娘……”

卻不想那姑娘, 早已死在了北疆軍營。

紀初桃無權去責怪他們任何一個人。陸老為禮教而欲廢大公主臨朝之權,大姐為了穩固朝局而選擇聽信劉儉之言,殺一儆百……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足點和理由, 而晏行與陸燕,不過是權謀羅網中牽連的犧牲品。

大概是看見了她眼裏懸而不落的淚意,晏行神情復雜,良久方輕聲道:“殿下怎能對兇犯共情?不管如何,罪民配不上殿下這滴眼淚。”

“本宮難受,並非只為先生,是為諸多‘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無奈。”

紀初桃擡指沾去眼睫上的一抹濕意,帶著鼻音道:“帝王築高台,有人看見的是千裏江山盛世太平,有人看見的卻是高台之下的累累白骨。值或不值的話,已無須再問,每個人都只是做出了自認為對的抉擇罷了。”

“殿下心如明鏡,若非我身負罪孽,倒極願與殿下把酒言歡,談經論道。”

頓了頓,晏行垂眼道:“可惜大業未成,若殿下再給我些時日,大公主便不是折一個工部那般簡單了。”

紀初桃蹙眉,很快又松開,直視晏行道:“晏先生故意提及大姐,是想激本宮殺你?可惜,這招數太生硬了。”

見紀初桃並未生氣中計,晏行身形一僵,嘆了聲。

他索性不再拐彎抹角,收斂神色緩緩下跪,以額觸地,朝著紀初桃鄭重一拜:“請殿下賜死罪民。”

再直身,他面上已是一派超脫生死的淡然,溫聲懇求道:“能死在殿下的手裏,總好過在別處受辱。”

晏行假借長公主令牌行兇殺人,殺的還是朝廷大員,已是死罪。何況還不知皇陵坍塌之事,與他或是他背後之人是否有關……

紀初桃咬唇,轉過身不看他,強作鎮定道:“先生還不到死的時候。”

這裏太沉悶了,無論是晏行和陸燕的過往、還是他那將生死置之度外的氣度,都令紀初桃難以承受。

她轉身欲走,卻聽見晏行喚道:“殿下!”

紀初桃停住腳步。

身後,晏行似是苦笑一聲,低低道:“都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看在殿下以禮相待的份上,罪民鬥膽奉勸:至剛者能護人,亦能傷人,祁將軍所謀之事,或許比罪民更為危險。”

紀初桃沒有回頭。

雜房的門一寸寸關攏,隔絕了她清麗尊貴的背影,亦隔絕了三尺暖光。

許久,晦暗的雜房中傳來晏行的一聲輕笑。

“身處帝王家,怎麽會有如此幹凈之人?連殺個罪犯都下不去手。阿燕,若是你在,也不願看到三殿下陷入兩難之地,對麽?畢竟皇家,也就剩下她一個知冷知暖的大善人了。”

自語般說著,晏行仰首望著逼仄的天窗,緩緩擡手,溫潤白皙的指節伸向空中,仿佛是要抓住天窗中漏下的一線薄光,又仿佛在對著空氣描畫一張臉的眉目。

他笑了起來,蜷起手指徐徐道:“罷了罷了!便由我自己,來替殿下做個選擇罷。”

晏行沐浴在那一線纖薄的冷光中,閉上眼,眼睫濕潤,可卻笑得無比暢快。

空氣中塵埃浮動,他仿佛又看到了八、九年前的光景,須發皆白的陸老先生熬夜為他批改文章策論,仿佛看到靈動可愛的藕裙少女站在廊下,笑著手把手教他轉扇子。

“哎呀,你笨死啦!”陸燕將折扇拍入他懷中,嬌俏道,“教了多少次也不會,懶得和你玩兒!”

他只是紅著耳朵笑。

不是學不會,只是多呆一會兒,與她靠近些,再近些。

“想你時便會轉轉扇子,如今我轉扇子的花樣已是爐火純青。”

晏行對著空氣輕輕說,“阿燕,來生見面,你可不能再嫌我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