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金蘭聚首(第2/3頁)

倒沖淡了不舍離情。

謝鯨背上林姑娘的眼淚都唬回去了,羞的滿臉通紅,雖看不見,可親友們那笑那逗話兒聲聲入耳,黛玉氣不過,扶著肩頸的一只小手攥起拳頭輕輕捶了謝鯨一記。

“新娘子有本事!”

“比翼連枝、鸞鳳和鳴!”

林家立即更熱鬧了幾分,尤其那有了些春秋的太太奶奶們更放得開,叫好的笑聲要把屋蓋兒都掀了。

不止黛玉羞到自己都笑了,連目送女兒出門的林如海都笑罵一句:“臭小子!”

謝鯨身上有二等男的爵位,因此來迎新婦的八擡大轎更華麗寬敞,臨送入花轎時,謝鯨低聲說道:“轎裏有暗格。”

謝玉京果然了解小妻子的脾性,一早就料定黛玉必然會哭花小臉兒,那一格一格的小抽屜裏不止準備了補妝容的胭脂螺黛,還用瓷盤兒裝著熱毛巾。黛玉擦了臉,舉著靶鏡又描了煙眉丹唇,雲安和迎春也早料到她收不住淚珠兒,因此為她描畫的妝容美而不濃、適而不重:黛玉挑起一點桃紅胭脂,輕輕在手心暈開後,小指蘸著在眼尾處輕輕一抹——那鏡中的美人兒眉目如水,偏偏眼尾處春色悄綻,如畫龍點睛,嫵媚壓倒桃花,端的是出塵絕艷,不似人間勝景。

……

“二爺,咱們該回去了,老太太還在家裏等著呢。”傅秋芳笑道:“去向林姑父告辭罷。”

寶玉自從方才觀禮時跨出一步被傅秋芳拉住後,就一直魂遊天外,不知想些什麽,此時亦呆愣愣的,失魂落魄一般,旁人說什麽,他就愣愣的做什麽,好似留在此處的只剩下一副軀殼,那神魂不知遊蕩到哪裏去了,或是隨誰飄走了。

傅秋芳心裏微有些酸澀,又趕忙壓下,言笑晏晏、進退得宜。

回到榮國府,見了賈母,回明黛玉出閣的情景,賈母見賈寶玉的樣子,不免暗嘆一聲,忙命人扶他家去歇著,好生照看。

至掌燈時分,寶玉忽然從榻上坐起來,怔怔的看向燭火,嘴裏喃喃道:“吉時。”

陪在一旁的傅秋芳心被攥住似的,又酸醋又心疼,臉上再持不住和順溫柔的笑,到底不願意叫人看見自己為這種事掉眼淚的樣子,她忙躲出去。

小廳裏,襲人正坐在腳踏上做活,見她出來,忙起身打簾子。

傅秋芳的腳下略一頓:“你去裏面他說說話,勸解勸解罷。”說完不等襲人答應,已出去了。

襲人收了針線,穿過一道門,又過一個玻璃機擴,才進了寶玉的臥房。她見寶玉直勾勾盯著燭火,不動不說,那眼眶裏卻一顆顆的掉下眼淚來。

襲人也不解勸,陪坐在他身邊,也無聲無息的掉起淚珠兒來。

好半晌,房中忽然響起寶玉的聲音:“你為什麽哭?”

襲人道:“眼淚不知不覺掉下來了。”

若在往日,寶玉必然會說:“我這樣的人,何德何能得你們的眼淚呢?可見我有些造化。若果然有造化,如何又要那些好人兒離我去了?來日葬我灑淚的有誰?”等等不通又癡癲的話。

可此時寶玉卻倏忽一曬:“各人的眼淚就是各人的,管他為誰流的呢,說到底是為了自己的心。這既是為自己,何必又冠冕說因別人呢?”

不等襲人說話,他忽然後仰摔進褥鋪中,似乎是對襲人說,又像是自言自語:“從前林妹妹身子不好,常常咳嗽,太太私底下同薛家姨母說不像長壽之像,當時我心想‘林妹妹若死了,我做和尚去’,可林妹妹嫁了別人,我卻如何呢?”

“晴雯、碧痕出去的時候,我跟你們說‘只當她們死了’,橫豎就過去了,權當死了,於是毫無牽掛,反而怡然自悅了。晴雯如此,林妹妹也該如此,於是在我心裏既是當她死了,那我很該截發做和尚才是。”

唬的襲人眼淚都止住了,在窗外偷聽的傅秋芳握住嘴,淚珠子一串串的掉下來。

襲人忙推他:“這是什麽話,你瘋了麽!若叫老太太聽見……”

寶玉無聞無覺,仍自顧自道:“但林妹妹可稀罕我為她做和尚嗎?她自來不肯與我親近的。就如我此時眼淚,都與她何幹,若日後她知道了,還多添了煩惱厭惡……今日我在林姑父家,看著林妹妹將手放在謝家大哥哥手裏,我就知道了,林妹妹從來都與我不相幹的。從前姐姐妹妹一處說話頑笑,她也常不願理會我,從來、從來沒有這樣。謝家哥哥當著賓客的面給林姑父磕頭,又自己背林妹妹出去……”

他更咽一下,眼淚橫流沒入鬢發中:“原是我先負了自己的心,取了傅姐姐。這會子哭,不僅無為,更又負了你們。如此兩難,卻是我當日不能堅守本心的緣故,令我肝腸寸斷,悔死恨死自己。”

襲人強忍心酸,溫言勸說他。

寶玉突的號啕大哭起來:“素日你勸我,我從不能入耳,今才知是苦心良言,但凡聽你一句,不至無能至此,不至一件實事都未做,不至於連心事都未能表露!今兒心死了我才悟,有什麽用!有什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