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49章 大風沙(上)

夏天在不知不覺中到來,白山的夏天來得要比南方晚一些,鐵娃在春天裏得到茁壯成長,如今的他已經成為一個健壯的小夥子,唇角也生出了細細的胡須,張長弓從北平回來之後,和他一起照看老人,閑來教給他格鬥箭術,鐵娃凡事認真,肯下苦工,再加上天賦不錯,在張長弓的悉心調教下進境神速。只是楊家屯跟他一起逃出來的老人卻接二連三地離世,一來是因為的確年事已高,二來這些老人離開了故土難免情緒低落,再加上入春不久有人患上了風寒,彼此相傳,短短兩個月內竟然多半去世,最後只有三人幸存。

鐵娃因此而傷心不已,可生老病死非人力所能夠挽回,周曉蝶離開北平之後就來到白山暫住,和鐵娃他們相鄰而居,這樣彼此之間也方便照應。只是她性情冷僻,平日裏很少和他人來往,其他人看出她的脾性,除非有要緊事,否則也很少去打擾她。

張長弓回到白山之後一個月,瞎子方才和前往黃浦找他的阿諾一起姍姍來遲,此番前來,瞎子還將外婆帶了過來,他之前去黃浦就是為了將外婆接走,以免穆三壽事後報復。

一群老友相見自然欣喜非常,然而終究還是缺了羅獵這個主心骨,羅獵臨行之前曾經給張長弓寄了一封信,說他去了甘邊寧夏。

瞎子聽說這件事之後,頓時就猜到羅獵此行應當和顏天心有關,雖然有心追隨老友的腳步前去,可外婆和心上人都在白山,人有了牽掛自然就不能像過去那樣說走就走,倒是阿諾聽說羅獵的去向嚷嚷著要一起前去,這廝本就是個閑不住的性子,閑下來就是喝酒賭博,再看到瞎子這個昔日的損友突然修心養性,大有變成五好青年的趨勢,這廝越發的無聊了。

張長弓從阿諾的坐臥不寧看出了他的焦灼,他準備好好和阿諾談談,可沒等他找到阿諾,阿諾已經準備好了行裝,向張長弓主動道別。

阿諾的離開是所有人意料之中的事情,像他這樣習慣流浪的人,原不喜歡安定的生活。

“要走了?”張長弓望著這個金毛藍眼的家夥,友情是無國界的,換成過去張長弓也無法相信自己會和一個外國人交朋友,而且會成為患難之交。

阿諾點了點頭,目光中有些不舍,可內心離去的念頭已經很堅決。

“去哪裏?”

阿諾撓了撓一頭亂蓬蓬的金毛,兩個月未曾理發,頭發已經長得很長,垂過了耳邊,腦後胡亂紮了一個小辮子,非但沒有顯得整潔,反而顯得更加的淩亂,亂蓬蓬的胡須一根根支楞著,看上去如同臉上生出了一顆仙人球。

張長弓的這句話居然把阿諾問住了,很多時候他通常會懷疑自己被酒精損壞了大腦,越是簡單的問題越是覺得無法回答,離開雖然非常堅決,可是在去哪裏這個問題上到現在也沒有想清楚,阿諾其實有很多選擇的,他想過要回瀛口,重新過上醉生夢死的日子,畢竟他現在兜裏有了不少錢。也想過追隨羅獵的腳步,去中國的西部看看,聽說那裏是個神秘的世界。他還想過返回歐洲,戰爭已經結束了,歐洲大陸正在恢復昔日的平靜和安寧。

可選擇越多,就越難做出決斷。

張長弓道:“無論去哪裏,都不要酗酒賭博。”其實他知道自己的奉勸對阿諾沒有任何的用處。

阿諾嗯了一聲,內心是溫暖的,雖然他不會聽從張長弓的奉勸,可這世上畢竟有人是關心自己的。

鐵娃此時突然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急火火道:“不好了,不好了,陳阿婆病了。”

烈日炎炎,位於阿拉善左旗西南和甘肅中部邊境的騰格裏沙漠中,一個人正騎著駱駝艱難行進著,在烈日的炙烤下,地面的溫度已經接近五十度,駱駝在這樣的氣溫下也變得慵懶,腳步緩慢而無力,眼睛因強光而眯起。

一人一駝在金黃色的沙丘上留下藍紫色的影,這影靜靜流淌在蜿蜒起伏的黃沙上,風不大,卻非常的燥熱,吹動表面的細沙,如煙如霧,讓藍紫色的影變得模糊而顫抖。

這風加速了水分的散發,旅人在這樣的溫度下仍然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宛如阿拉伯人一樣的纏頭蒙面,只露出一雙黑色的眼睛,他的目光依然犀利,身軀依然挺拔。

在他的視野中出現了一小片銀色的反光,憑直覺判斷出那裏應當是一小片湖泊,不過他也不敢確定,畢竟在沙漠中太多海市蜃樓的幻象。隨著距離的接近,當他看到越來越多的駱駝刺和紅柳,這才敢斷定看到的並不是幻象,是真的水源,被當地人稱為湖盆子的地方。

孤獨的旅人在水邊翻身下了駱駝,放開韁繩任由駱駝去飲水吃草,而他則來到背著陽光的地方,解開頭巾,露出被紫外線照射得黧黑但英俊的面龐,他就是羅獵,離開北平之後,他獨自一人來到了甘邊寧夏,最初的目的是前來這裏尋找從蒼白山遷徙而來的連雲寨人馬,和顏天心相會。可這一路並不太平,他通過山西的時候遭遇軍閥混戰,一路輾轉,不得已選擇穿越沙漠的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