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皇帝與周公瑾都清楚, 朝廷與吳地現在是贏則雙贏,輸則雙輸的局面。

因現下朝廷雖然收復了所有的領土,但是實際上地方上各處勢力都還在蠢蠢欲動, 只是誰都沒有勇氣來做第一個出頭的勢力而已。

遠的不說, 就說最近朝廷平定的冀州原本屬於袁氏的勢力,還有在荊州蔡瑁等人的勢力, 也只是因為皇帝高超禦下手段,暫且維持著微妙的平衡而已。

一旦有人做了第一個出頭的人, 比如說此時吳地起了波瀾, 那麽荊州與冀州原本不臣於朝廷的勢力,就會立時在地方上做亂。而一旦冀州與荊州也亂起來, 那麽馬上就是天下大亂, 就連從前已經歸附的, 例如涼州、益州等勢力也會趁亂而動。而一旦連涼州、益州等地也亂起來, 那很快就會倒退回十年前的情況, 而這一次要想重新平定天下, 就勝負難料了。

所以皇帝此時對周公瑾的誠懇, 對他的周全與包容, 也是為了更大的利益作出的妥協與退讓。

而周公瑾之所以此前敢於向朝廷要求吳地自治,也是看清楚了朝廷的這一處弱點,而且很清楚留給吳地的時間窗口不會超過兩年。一旦兩年過後, 如冀州荊州等地方給皇帝的人掌控了實權, 那麽屆時吳地若是再想實現半自治就很難了。

所以皇帝與周公瑾都想要雙贏,只是周公瑾此前定義的“贏”,是實現吳地自治——至少也是半自治。而今日這場會面,是皇帝要給周公瑾重新定義何為“贏”。如果吳地有更廣大的前景,吳地不只是官員、連百姓都能有如錦的前程, 只是需要吳地現下當權者讓渡一部分權力給朝廷,那麽豈不是一種更大的“贏”嗎?

對於周公瑾,這是一場“公心”與“私心”之間的試煉。

行宮湖心亭中,周公瑾聽完皇帝這一曲鳳求凰之後,當下沒有說什麽。

劉協倒也沒有催促他,並不需要他當下就作出決定,只是微笑說道:“這把古琴是朕特意挑揀的,要周公瑾這樣的俊傑,才配得起這把琴。今日朕奏了這一曲給公瑾後,此琴留在這裏已無用處。朕心願已了,如蒙公瑾不棄,就請將此琴帶走吧。”

周公瑾便起身,神色肅然,恭敬捧了古琴,對皇帝行禮之後,深思著離開了。

劉協望著周公瑾遠去的背影,對走過來的曹昂笑問道:“朕今日這一曲,子脩以為如何?”

曹昂垂眸一笑,道:“陛下選的曲目,真是出人意料。”

誰能想到,皇帝奏了一曲《鳳求凰》呢?

周公瑾回到府上之後,就一直在自己房中撫琴。他的愛妾小喬陪伴在旁,深覺奇怪,周郎今日回府之後,就一直在窗下來來回回奏那一曲鳳求凰。小喬陪伴周公瑾已有數年,倒是很清楚這位大人的情趣愛好。周郎擅音律不假,但是他素來彈奏的都是清雅之曲,極少彈奏這等情愛之曲。此時他從行宮中回來後,卻在窗邊一遍又一遍彈奏鳳求凰。

小喬雖然覺得奇怪,卻也不好出言打斷,只靜靜坐在一旁陪著,眼看著周瑜從夕落時分彈奏到了月上柳梢。

周公瑾自己深諳音律,素來相信人的心聲,通過語言表達的時候可以作偽,但是通過音樂表達的時候卻是難以作偽的。

他一遍又一遍得奏這一曲鳳求凰,其實是想要感知湖心亭中皇帝彈奏這一曲時是怎樣的心境?

在不斷的彈奏中,周瑜仿佛明白了皇帝所思,仿佛撫觸到了皇帝的誠意。

應了皇帝這一曲鳳求凰,於吳地、於朝廷、於天下都是大善之事。

除了那一點戀棧權位的私心,他想不出自己為什麽要拒絕。

——除非是因為信不過皇帝。

正如當初彈奏《鳳求凰》的司馬相如,後來欲納美妾,幾乎辜負了卓文君。設若今日他答應了皇帝,而皇帝來日反悔、不踐諾,他又能如何制衡?

在皇帝的宏偉計劃中,一切的根源都要先平定山越,讓山越之民出居平原。而在這個過程中,當皇帝借著拔除山越之名插手吳地事務,乃至於掌握了部分吳地實權之後,究竟還會不會履行他所說的宏偉藍圖,就全憑皇帝了。

周公瑾沉思之中,手上琴音就停了下來。可是要擺脫私心,又談何容易?一邊是實權在握,一邊是俯首稱臣,他時年二十五歲,正是意氣風發之時,要按下這蓬發的野心,著實不易。

小喬在旁邊陪著周瑜的時候,其實也在想自己的心事,想著今日姐姐來見她時說的事情。

原來那日伏壽在府中借著贈送絲博絲綢布帛等物給孫策遺留下來的妾室們的機會,留了大喬單獨說話。伏壽假作閑聊家常向大喬透露,自己很擔心當前的局勢,隱約聽吳侯與朝中故人說起,若是吳地與朝廷沒能達成合作共識,那麽之後恐怕又要再起爭端戰亂;於是請托於大喬,希望她能通過她的妹妹小喬,隱晦提一提,畢竟大家都是希望過太平日子的。大喬會意,思量此事於自己沒什麽害處,而不管怎麽樣,保住吳地平安,總是對的,於是便來尋妹妹小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