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左慈冷靜而銳利得盯著馮玉。

馮玉先是微微欠身, 表示敬意,這才含笑徐徐問道:“當日作惡的李旦、張江不也是金丹派的方士麽?貴派之中, 既有烏角先生這樣的仙長,也有李旦、張江這等頑劣之徒。陛下若要奉一教為尊,其中卻還有張江、李旦這樣的惡徒,如何可行?傳出去,天下人都不會答應的。”

左慈目光一縮,冷聲道:“李旦、張江這等惡徒, 早已不在我教中,人也已經為袁紹所殺。馮大人若是擔心這一點,大可不必。”

馮玉含笑道:“敢問貴教有弟子多少?其中果真沒有李旦、張江這等小人了麽?”

左慈一時沒有言語,目光越發森冷起來。

劉協在上面看著, 知道馮玉這是拿捏住了左慈的短處,左慈長於法術,但馮玉問的是個社會組織學的問題。要怎麽肅清一個教派,設定相應的規則與進出制度——這些左慈此前是從未想過的, 而原本與他競爭的符水派如漢中五鬥米教,就已經做得像模像樣。入教,那就是繳納五鬥米;進入之後會有不同的等級制度,至於退出機制, 不好意思,就算你死了也還是我教中的鬼。

比起來,金丹派就太缺少組織性,大家也沒有所謂的師君、教主,就是各自占個山頭,悶頭煉丹,煉個幾年, 服下去的重金屬夠多了,這便兩腿一蹬,脫去凡胎,立地成仙。

左慈提要求的時候,只是比照著天下其它教派,比如張魯領導的五鬥米教,又或者張角領導的太平教,要皇帝承認他們金丹派也不弱於人。至於金丹派成為國教之後,要怎麽組織安排,怎麽與政體相輔相成,左慈腦袋裏根本沒有相應的概念。

此時左慈聽了馮玉的“刁難”,雖然隱隱感覺對方是在耍賴,但的確第一次思考這些問題。他看起來還是在森冷得盯著馮玉,其實目光已經是呆滯的,只是因為常年只用一只眼睛,目光天然要銳利許多。

劉協在上首看著,很明白見好就收的道理,畢竟左慈能解曹昂的毒,定然也能煉制出下毒之物,三人同處一室之內,就算左慈暗地裏留下點癢癢粉,那也夠難受的。

劉協笑道:“玉奴所說,正也是朕所擔心之事。烏角先生救治子脩,朕是很感激的。不如這樣,先生可有著作?朕從前於道學上修為淺,先看先生的著作,深入了解一番,再做定奪,如何?”

左慈目光挪到皇帝臉上,冷著一張臉,道:“陛下可莫要戲耍道人。”

他雖然只說了這一句,但劉協很明白他的未盡之意,那就是“戲耍的後果你承擔不起”。

劉協保持微笑,道:“先生放心。”

一時左慈退下,讓身邊的童子送上來三卷書,都是他所寫的金丹派經書,分別是《太清丹經》《九鼎丹經》與《金業丹經》。

劉協墊了一方絲帕,這才緩緩翻開經書,見那童子伶俐,便問道:“你叫什麽?多大了?跟著你師父多久了?”

那道童脆生生道:“小人叫葛洪,今年已經十六歲。烏角先生不是小人師父。”

“哦?他不是你師父?”劉協明白過來,這大概就像是仆從吧。但左慈這樣的人,收到身邊的道童,總不會沒有來歷。他便又問道:“那烏角先生是在何處遇見的你?”

葛洪尚且年輕,面對的又是皇帝,也就沒有要防備的心,坦誠道:“小人族中有位爺爺,是烏角先生的徒弟。後來爺爺自去修行,大約是見小的還算勤快有天賦,就送到烏角先生身邊,做些灑掃的事情,也跟著學些強身健體之術。”

劉協問道:“你族中的爺爺?那人多大了?”

葛洪道:“族中那位爺爺叫葛玄,如今總該有六七十歲了吧。”

劉協又問道:“那烏角先生呢?”

葛洪撓撓腦袋,道:“這個小人也不清楚,不過之前聽先生跟朋友交談,說是已經有幾百歲了。”

劉協看這道童不像是說謊,但總也不能相信左慈又幾百歲了,就看向馮玉,卻見馮玉也正看過來。

馮玉便又問道:“烏角先生的朋友們在襄陽城中嗎?”

葛洪道:“這就不清楚了。”

劉協笑道:“辛苦你跑一趟,回去代朕謝過烏角先生。”又送了兩碟果子給道童。

葛洪笑眯眯下去了,只覺皇帝親切。

殿內,劉協與馮玉道:“他既然有友人,就還有牽掛,倒也不必太擔心了。”

人一旦有了牽掛,就有了掣肘,再不能夠飛天入地了。

暫且放下左慈之事,馮玉趨前問道:“不知明日陛下是否得空?臣這邊還有許多州府中的博士,想要求見陛下。”

劉協“唔”了一聲,明白這些博士倒也不是有什麽要緊的事兒,只不過要這樣一份榮耀,便道:“此前玉奴能穩住荊州,這些博士們也出力不少吧?”這也是實情,雖然博士們不能上陣殺敵,但是卻能夠營造聲勢,跟隨在馮玉身後,打出漢室正統的招牌,就讓手握重兵的蔡瑁等人也不得不掂量一二,恰好朝廷又搞死了袁紹、平定了黃河以北,於是荊州才沒有經過大的動亂,就換了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