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建安元年, 四月,漢中之東新修築的潼關處,一隊人馬立於萬仞峭壁之上, 俯視著底下靜靜流淌的河水。夕陽曬得河水瑟瑟, 也曬得人身上暖了。

“陛下, 仔細腳下。”伏德在旁小心道:“恐怕有松動的石頭。”

劉協不語,默然望著西來的渭河,至此與北來的黃河相匯,又一同往東逝去。隔江遠眺,那望不清的對岸平原上, 便該是鼎鼎大名的風陵渡。這一處關口, 乃是守住關中的“四關”之一。

西邊的大散關, 南邊的武關, 北邊的蕭關,還有如今新修的這東邊的潼關, 四關守住,關中便是百萬雄師都難以攻占之地。

而這東邊的關口, 原是距離此處以東百裏的函谷關。

“函谷關。”劉協想到此處,喃喃念了一聲。

伏德笑道:“陛下還想往函谷關巡視?照著朝廷這二年的旨意, 函谷關如今只派幾百人守著, 怕是陳舊了。陛下若要去, 得叫他們先派人過去打理。”

劉協無奈搖頭,遙想秦時的函谷關是何等重要,隔弘農河與關東諸國相拒, 只一條羊腸般的崤函古道能通秦嶺。逼得高祖劉邦只能繞行南陽,扣武關而入。如今數百年過去,黃河起起落落, 河床高高低低,函谷關也為潼關取代。不知再百年而後,今時的潼關又將為何處關口所取代;彼時立於峭壁上觀河之人,又將是何人。

伏德見皇帝陷入了深思,而且有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的趨勢,但是按照原定行程,今日便該起駕回宮了,若是入夜再行,這峭壁之上可就太危險了。想到此處,伏德便沖一旁的張繡使個眼色。

張繡會意,在旁笑道:“陛下,此處再往東數裏,便是潼關暗門,寬不足一丈。於暗門往下望去,峭壁間有一僅能容一車通行的孔道,當真是設伏兵的好地方。您可要一觀?”

劉協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沉默了太久,使得身邊從人不安了。

他笑道:“倒也不必了。”

張繡忙笑道:“是末將糊塗了。這原本都是照著陛下所畫圖紙修築的,一草一木都在陛下胸中呢。又何必煩擾前去查看。說來也真是奇了,陛下久居宮中,倒於這數百裏外的山河之勢也清楚明白。陛下之能,真非末將這等庸才所能領會的。”

劉協微笑著聽他拍馬屁,溫和道:“朕不過是個想法,那是畫圖紙的匠人技藝高超,也是你勤勤懇懇督辦,否則豈有三個月便起一座新關之理?”他和煦得看著張繡,道:“你放心,你的功勞苦勞,朕都記在心裏。將你派出來這三個月,皇姐不知念了朕幾次,長樂宮中的公子小姐,驟然失了師父,也掛念得很,得知朕要來巡潼關,都托到皇姐跟前,差隨行之人帶了禮物來給你。朕原想著這一趟來,便帶你回長安去……”

張繡的心提了起來。

皇帝這樣說,簡直像是半承認了他與長公主劉清之事。

“誰知去歲義真(皇甫嵩)老將軍病逝,朕原本屬意之人,只能先填都城的窟窿。這潼關倒一時騰不出人手來了。”劉協微一踟躕,道:“你放心,朕此來,另帶了兩千士卒,原就是備著留給你守關用的。這潼關乃是要緊之處,此時可以拒關東戰亂,日後朝廷收復了關東,又可扼西北異族。你這是為朕守住了門戶。”

張繡一代降將,能得委托守都城乃至一國門戶這等重任,那真是超乎想象的。

他自是沒有想到,此時口唇微張,一時心中糊塗,可恨賈詡不曾伴駕前來,找不到磋商之人。

如此一來,他在潼關,手中便有五千兵馬。

想到手中兵馬,張繡激動的心情平復了些。

這五千兵馬,卻已非當初跟隨他的西涼兵,而是關中兵。

皇帝換兵之時,倒也冠冕堂皇,說是西涼兵征戰已久,疲敝不堪,於是叫他們解甲歸田,也是稍作休憩。以關中原有的士兵頂替,生力軍總比老兵頂用。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是這些守關的兵既然是關中生長,背後就是家鄉父老,那自然是不肯跟隨張繡這個主將棄關通敵的。

如今皇帝又以長公主駙馬這頂胡蘿蔔掛在前面作為誘惑。

敵軍要開出怎樣的條件,才能使張繡願意拋在已經在朝廷謀下的前程地位,開關相迎呢?

這些利害關系,張繡其實並沒有想得很清楚,只是當他謝恩完起身時,已經模模糊糊感覺到,他的確是想要好好守住潼關的。

他正低頭思索,就聽皇帝問伴駕的羽林郎,“孫權,你在南邊長大,可曾見過黃河?這北地景色,比之江南如何?”

就見皇帝身後,一位方臉大口的少年出列笑道:“臣入長安路上已經見過一次了。不過再見一次,仍覺震撼。”

這少年便是孫堅第二嫡子,孫策弟弟,歷史上東吳後來的掌權者孫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