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長窗緊閉, 隔絕了室外的寒意與風聲,唐玨斜靠在床邊,低頭仔細做著手上的活計。她細長的手指捏著那枚閃亮的長針, 引著絲線在絲質的圓片布料上穿走, 布料底下繃著小巧的鞋樣子。她的眸子比長針更亮, 一向恬靜的面容透著淡淡的笑意,仿佛全天下再沒有比此刻手上的活計更重要的了。

她大約是太投入在針線活上了,竟沒留意屋外悄悄的腳步聲,直到房門忽然被推開,萬年長公主劉清攜著蔡先生出現在她面前, 她才慌忙放下手中針線, 推往枕頭下壓住。

然而劉清早已瞧見, 笑著上前道:“我就說你一準又在自己房間裏悶著。自己一個人在房間裏有什麽趣味?快來, 今日張繡來教騎射課,女孩們也都去的。伏壽、董意早在場上等著了。我看了一圈, 就少你這個弘農王妃了。”說著就拖住了唐玨胳膊,又好奇低頭看她壓在枕下之物。

唐玨慌亂中沒能蓋住, 枕下露出一角來。

劉清見是針線活,笑道:“我就做不來這樣繁瑣的活計。快叫我看看嫂嫂的好手藝……”一面說著一面伸手去摸。

唐玨下意識要攔, 又覺不妥, 擡起手來, 只假作理了理耳邊發絲,低聲道:“我原是不通騎射的,去了也給大家掃興, 殿下只管自己去便是。”

劉清見了那做了一半的絲質鞋子,訝然道:“用這樣好的料子做軟鞋,嫂嫂這是做給誰的?”那絲已然染成紫色, 能用此色者,必然極貴。

唐玨一愣,瞄了一眼在旁不語的蔡琰,低聲道:“我想著元旦在即,陛下又將親政,我沒有什麽可以報答陛下的,便想著做一雙鞋子……”

劉清捏著那還未成型的絲質軟鞋,駭笑道:“嫂嫂你可真傻。下次你要送什麽東西給皇帝,不如先來問過我。一來皇帝從來不用這樣貴重的料子做鞋,你要真送了他礙著你的身份不好說你,這要是我送的定然免不了受一番教訓。二來……”她拿那鞋子跟自己手掌比量著,笑嘆道:“你這做得也太小了。怕是在嫂嫂心裏,皇帝還是從前那個小孩。你這鞋子就算做成了,皇帝如今也穿不下了。”

唐玨忙拿回軟鞋,臉上通紅,道:“殿下小心,這針還在上面,若紮了手怎麽好?”又道:“我這針線活擱下許久,原只是先試一試,還未知到底能不能做起來。如今既有殿下教我,我便再不做這等蠢事了。”說著將未完工的鞋子又蓋在枕頭下面,攬著劉清手臂,連聲道:“別叫張小將軍還有伏家姑娘、董家姑娘他們久等,我們這便往場上去吧。”

劉清也沒在意,笑道:“你肯來便好,我早已給你備下了騎裝,你穿上一準精神。”又道:“嫂嫂你別擔心。元旦也好,皇帝親政也罷,到時候我都預備著你那一份禮——皇帝也絕不會挑你的錯處。”及至走到屋外,又笑道:“還好你是今年到的長安,去年冬天可冷,連空氣都凍得硬邦邦的。今年倒是好了,沒那麽冷了,可是卻也不見落雪——唉,到這時候還沒下雪,該不是今冬見不著雪花了吧?蔡先生,可有什麽佳句是贊這六出之花的?”

劉清此問,其實也並非認真要聽什麽詠誦雪花的詩詞,而是她天性見不得身邊人被冷落,若是一群人閑聊,有人落寞在旁,她必然是要出言關照的。此時她與唐玨挽手向外,一直不見蔡琰加入談話,便下意識照拂蔡琰。

蔡琰熟悉劉清脾性,只微笑道:“殿下仔細腳下,別摔了。”

唐玨擡頭,對上蔡琰含笑鎮定的目光,勉強一笑,待蔡琰挪開目光,她卻有些心虛得低下頭去。方才在屋裏,蔡琰站在一角,靜默不語,只看著她與劉清談話,將一切盡收眼底。唐玨不知她看到了多少,又是否會如同心大的劉清一般,對她的說辭照收不誤。

一時到了場上,張繡等人早已在等候。

伏壽、董意也都換了騎裝,坐在溫順的小母馬背上,由侍從牽著馬,正繞場緩緩走著適應。場內盧毓與趙泰卻是打馬競逐,趙泰年近十四,又是自打來到皇帝身邊,就一直跟著練習騎射,除了生病,一日都沒落下,乃是諸位學生中騎術最為精良的。而盧毓雖然年幼,但乃是盧植之子,盧植允文允武,幼子也毫不相讓,七歲上馬,至今騎射也有模有樣了,只氣力尚顯不足,卻要留待時光成長了。見了長公主劉清與弘農王妃、蔡先生前來,諸人都要下馬相見。

劉清笑道:“只管練你們的!在這裏都是學生,若還要一一見禮,豈不是要麻煩死。”

張繡早已迎上來,上下打量劉清一眼,笑道:“殿下這身打扮,竟叫臣不敢看了。”這話是恭維,卻又近於調笑,已是不限於尊卑之別,足見兩人關系非同尋常。

劉清睨他一眼,笑道:“皇帝叫你來教課,可叫你來品評學生衣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