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 春雷 “世人都喊她‘先生’。”
不出幾日,鄴京城的數十家女子學社被摧榻殆盡,有幾幢緊挨著民戶商鋪不好拆動,工部便上了封條,派人把守,嚴令禁止女子再參加學社活動。
“朕說拆,他倒真拆了。”魏繹倚在禦花園的石椅上,郭賽蹲著給他捶腿。
滿園春色沁人,日頭正好,梅花三三兩兩,桃花也抽出了嫩蕊。
林荊璞捧著本棋譜,在對面的石桌上琢磨棋藝。他穿得不多,透綠罩衫,銀冠嵌玉,腰間配了九顆瓊珠,都是魏繹給他挑的行頭。
他淡淡說道:“再過半月,便是新一屆的官員選拔之期了。燕鴻不想讓這時出任何岔子,須得使出雷霆手段。留給你我的時間也不多了。”
魏繹擺擺手,讓郭賽先退到一邊,將腿翹到了他的棋盤上,沒碰掉一顆棋子,壓低眉頭:“那你說來得及嗎?”
“今晚應就到了,趕得上。”林荊璞心思似乎全放在棋盤上。
魏繹盯著他,往後悠悠一躺,心中不甚得意。
林荊璞指腹夾著一枚白子,縱觀棋局後,棋子似有還無地擦過魏繹的小腿,左右還是無法落子:“煩請讓讓——”
魏繹腿翹得比天高,瞟了眼棋盤:“不讓,你還下不了?”
黑子只能落在那個位置,否則便輸了。林荊璞見他不肯把腿放下,只得無奈將棋子放回棋笥:“你七歲。”
“說大了,三歲最多。”魏繹應承著,又伸手抓了大把棋子:“那你教教朕。”
魏繹不會下棋,他入宮時已十二歲,要當皇帝要學得東西又雜又多,下棋之類不打緊的技藝便沒人教,原也是他自個沒興致。
今日是心血來潮。
“下次吧。”林荊璞合上棋譜,望向那又低又厚的雲:“這天看著就要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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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春雷轟鳴,風雨滿城。一輛馬車緩緩駛入鄴京的雨幕之中,沈懸持弓站在城墻高處放風,保駕護航。
這雨下了一徹夜,將太學院春日裏新開的海棠全打爛了,花瓣淪為泥濘腐朽,任人踩踏。
一過中午,太學院的李卓一路小跑進了學齋,來不及喘口氣,便疾聲喊道:“諸位,都別忙了!且聽我說,出大事了,真是大事!昨夜、昨夜謝裳裳入京了!”
“謝裳裳?哪個謝裳裳?”
聽到這個久違的名字,太學院的學生無不驚愕一陣,連學齋中正在注釋經文的長者也頓了頓手中之筆。
“天底下難道還有第二個謝裳裳麽?就是當年詩名冠群儒的女先生啊!”
有學子立刻質疑:“聽說她二十年前嫁了人之後,便隱退文壇了,也不再作詩了,一直以來杳無音訊,她怎會突然入京,李兄,你的消息可靠麽?”
李卓:“千真萬確!就是如假包換的謝裳裳!她今日在樹滋堂專為鄴京的女子授課講學,前幾日參與學社的女子皆聞風趕往,還不止咧,連廊春坊的姑娘都去聽學了!此等一呼百應之勢,放眼天底下,除了她還能有誰?”
學齋一片嘩然,大聲議論不休。
“豈有此理!”
孟同甫是太學院上等上舍生,此人頗有口才文筆,他忽擲了筆,憤慨痛罵:“商珠在朝做官,已是亂了尊卑秩序,工部拆了幾幢房又如何?皇上口諭是要革去商珠的職,燕相且都要保住她的烏紗帽!而當年謝裳裳詩名立鼎文壇,一詩出則天下萬人和,商珠比起她來又是小巫見大巫。時隔多年她再次出山,那些女學生要都成了謝裳裳的弟子,豈不是早晚壓過吾等!”
李卓拍腿應和:“孟兄說得有理、有理!”
選拔在即,今年的名單遲遲不曾透出風聲,這是每年太學院與弘文館學生弦繃得最緊的時候,任何風吹草動,便能賽過天高。
何況這一下子,天看起來是真要塌了。
孟同甫大喝:“丞相偏私,六部昏頹。吾等受天子恩,吃皇家糧,習儒家典,便是為了要有一日為皇上革奸鏟暴!你們誰要同我前往,親自去砸了樹滋堂的場!”
一時士子群起激憤。
便是有謹慎怕事不想去的,也拉不下臉面在這時候落單。
長者擱了筆,靜望著地上頹敗的海棠花,嘆了一口氣,無奈搖頭。
……
相府。
燕鴻聞訊後披上大氅,從書房大步穿過廊道,見安保慶已在前廳候著了。
安保慶面色凝重,低頭迎了上來:“燕相。”
“是哪家的學生先挑的事?”燕鴻忍氣問。
安保慶擦了擦汗:“說是太學院的先去……可隨之弘文館的也到了,也有人說看見弘文館的學生先攛掇,分不清誰前誰後了。不過下官想,好歹兩邊是一幫讀書人與一幫女子,都算是識字通禮的,頂多在門外吵吵嚷嚷,不至於鬧得更大了,燕相不必過於擔憂。”
燕鴻還是放心不下,肅聲道:“此事你立刻帶人去辦,止息為先,切不可再生出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