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狀元

草葉哨的樂音與陸徜一樣,清泠泠的人,溫柔的內心,有著撫平躁亂的魔力。他三遍童謠吹完,明舒煩躁的心情漸漸安靜。

她拈起草葉吹出一聲長長的哨音,外頭便再無聲音響起。陸徜得到她道別的回應,不再打擾。夜風徐過,吹得人清醒通透。明舒從隨身的荷包裏翻出那枚金元寶,在手中把玩著。

腦中浮過的,都是杜文卉那張蒼白的臉龐,呆滯的目光,無望的眼神……

於絕望中生成的最後一根稻草,她不能將它毀滅。

金元寶被她拋起又接下,如此往復了三次,最後一次落下時被她牢牢攥在掌中。

心意已定。

劉氏交給她的任務,她恐怕無法完成,明日,就將定金退掉,離開衛家。

正好,能給阿兄慶祝。

————

決定已下,明舒心情轉好。

盡管這個決定會讓她失掉一大筆傭金,也會影響她的信譽口碑,但她依舊打算放棄。

若是阿兄在這,也定然會告訴她,不論哪種選擇都沒錯,讓她不必有心理負擔,做自己想做的就夠了。她查明真相揭破“鬼”局沒有錯,同樣的,選擇放棄也並沒錯,選擇從來都是件兩難的事,衡量的標準,只在心中那杆秤。

明舒依舊沒有睡意,時辰未晚,她提著燈籠往外走去,今晚衛府有貴客,前院宴飲未歇,後院也不能休息,丫鬟婆子都隨時待召。明舒一路上遇到不少人,個個都拿她當高人,看到她就恭敬打招呼,明舒頜首以回,心裏有些許愧疚——她這假道士扮得太好,人家都當真了。

如此庭院中,她不再往外,坐在長廊外的桂樹下,看著廊上人來人往。

“丁宣,我這打扮,你覺得可好?”

不期然間,廊上傳來聲似要滴下水來的女音。明舒循音擡頭,只見廊下走來幾人。當前那人是丁宣,他垂著頭,恭恭敬敬地帶著身後的人往外院走去,帶疤的那半張臉藏在另一側,露在燈火下的那半張臉十分清秀。

可以想像,他從前定也是個清俊的男子。

說話的那個,是被丁宣領著的煙芍,衛家如今唯一的妾室。她今夜打扮得十分妖嬈,大紅的牡丹抹胸,薄如霧的外衫,高髻間簪著大朵的鮮艷絹花,臉上脂粉厚施,花鈿面靨勾得精致,美得妖嬈冶艷——這並非一個良家妾室該有的打扮。

現下她風情萬種的跟在丁宣身後,似籠著煙霧般的眼眸中,俱是欲語還休的目光,看得人心都要化掉。

丁宣卻只徑直往前,嘴裏回道“娘子的打扮,自然是好的。”

“男人都喜歡這樣的打扮吧?你說呢,丁宣?”煙芍不肯放過他,又問道,見他不再理會,又笑出聲來,“我忘了,你不是男人……”

她嗤嗤的笑,有些渲泄般的痛快。

一行人匆匆而過,很快消失在明舒眼前。明舒仍坐在桂花樹下,看著燈沉思。

這宅中的女人,都苦。

也不知過了多久,丁宣又從外頭回來,仍垂頭匆匆走著,卻被明舒叫住。

“玄青仙子?你怎麽在此?”他轉頭看到明舒,頭仍垂著,眼卻朝上望來。

“捉‘鬼’。”明舒言簡意賅道。

她提著燈籠走到長廊的扶欄,笑眯眯看著丁宣,丁宣在廊下,與她隔著扶欄,臉上並無多余表情,只問她“不知仙子可捉到‘鬼’了?”

“差一點。”明舒盯著他道,“我聽說你是三年前入府的?”

“是。三年前小人出了些意外,是衛指揮使幫了小人一把,又收小人在府中,小人才有片瓦遮頭。”丁宣靜道。

這些事一查就能得知,沒什麽可瞞的。

“衛指揮使也很信任你。”明舒又道,“那你呢,你覺得衛指揮使是個什麽樣的人?”

丁宣眉心不可查地一蹙。

“我只是個下人,衛爺是主子,下人沒有評論主子的權利。小人還有要事在身,不能陪仙子捉‘鬼’,還請仙子見諒。”他說著行禮要走。

明舒卻道“我昨天見到那個‘鬼’了,它從假山前‘飄’到長廊處消失,從長廊到後院的路上,有值夜的老媽媽把守,只有一處沒有,就是衛老爺的偏院。”

丁宣腳步一頓。

“衛家老爺病重多年,手足癱瘓,臥床不起,口不能言,移居偏院靜養。我懷疑,那裏就是妖物巢穴。你說我如果現在去捉‘鬼’,能捉到什麽?”

衛獻與衛朝的父親去歲因卒中之症而癱瘓在床,平日雖然有丫鬟照顧,但老人家癱瘓在床,擦澡翻身這些活計,丫鬟的力氣不夠,需要小廝負責,可衛獻後宅看得緊,普通小廝不能隨便進出,只有丁宣因為身份的關系不會招致猜忌,因而也被衛獻安排照管衛老爺。

此語一出,丁宣猛地轉身,正面望向明舒。

那張臉在火光下顯得猙獰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