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告白”

許氏靠在樟木浴桶壁上回憶自己在閨閣時的少女時光,對屏風外的明舒心裏所想一無所察。

溫熱的湯水讓言語變得柔軟,許氏沒了平日高高在上的盛氣淩人。

“我與文卉還有另外一位夫人,是十分要好的手帕交,常常約在一起玩耍,文卉是我們三人之中年紀最小,也最活潑的娘子,愛笑愛說話愛逗我們樂,沒心沒肺的。”

明舒便想,另外那位夫人,說的大概就是聞安的母親吧。

誰都有做女兒的時光,閨閣中未嫁少女的歲月,怕是這一生中最無憂的光陰,父母疼愛,摯友相陪,嘻鬧的五六年,韶華最是美麗。成婚生子嫁進高門再回首,除了感慨年輕的韶光易逝外,也不得不嘆一句,歲月催人,不僅僅是容顏老去,就連人心,都跟著變了。

“那時的文卉,開朗大方,京城裏暗暗欽慕的少年郎不少,她都沒擱在心頭上,直到遇見衛獻。二十多年前,衛獻只是一個小小的兵卒,連個正經的軍吏都算不上,不過模樣生得英俊,又一身的武藝,刀槍劍戟俱會,與我們常見的那些養尊處優的少年郎不同。”

說起初見,那應該是在二十多年前的一次秋宴上,當時衛獻只是負責宴會安全的侍衛之一,偏那場宴會出了意外,混進幾個亡命之徒,脅持了在場的一批女眷,杜文卉與兩個閨中密友就在其中。後來是衛獻悄悄潛入後又拼死了救下她們,自己卻被刺傷,險些丟了一條性命。

“衛獻因此功升遷,調入殿前司。而從那以後,文卉就常常借故出現在衛獻面前。作為好友,我們不可能看不出文卉心思。文卉對衛獻上了心,明裏暗裏總要接近衛獻,兩人慢慢就熟了。衛獻這人……雖出身卑微,但能力還是有的,腦袋靈活做事也頗有手段,對文卉也算體貼,那時我們冷眼旁觀,他鞍前馬後地照顧文卉,無可指摘。只一點,他不喜旁人接近文卉,尤其是男人。但凡有男子同文卉說一兩句話,他都要變臉。那段時間,京中就有兩個公子因為與文卉有些接觸,暗地裏都遭了報復,怕與衛獻脫不了幹系。”

“這……未免太過了些。若只是尋常接觸,彼此守禮,衛夫人又有何錯?那與衛夫人說話的郎君又何其無辜?”明舒一聽便覺不對,再聯想這些日子打聽到的關於衛獻和杜文卉的點滴消息,愈發覺得衛獻古怪。

“連你也這般覺得,我們就更覺不對,都拿話勸文卉,要她擦亮眼睛看仔細些。”許氏又嘆口氣,“可有什麽用呢?她聽不進去,甚至在衛獻的花言巧語下覺得他癡情一片。”

年輕之時,見識未廣,杜文卉只覺衛獻那樣的男人為了自己拈酸吃醋做出那樣的事定是愛慘了她,再加上海誓山盟之語,文卉反而認定衛獻深愛自己,為了平息他的妒忌反而一退再退,再不與外男說話,慢慢的就發展成連言行舉止都要依著衛獻喜好來,成了不愛笑不愛鬧的木訥人。

“可衛獻和杜家家世天差地別,這樁婚事應該不容易成。”明舒又問道。

“文卉一心只想嫁衛獻,誰勸都不聽,與父母撕破臉面,還尋過兩次短見。她父母被她逼無奈,只能妥協。然而因為這樁親事,文卉的父親怒她所為,幾乎和她斷絕關系。”許氏邊說邊從浴桶中起來,水已經涼了。

丫鬟聽到水聲,已經跑進屏風後,服侍許卉更衣。明舒也站起,隔著屏風只看到個女人纖細的身影。

“婚後衛獻將她看得很緊,輕易不許她出二門,我們之間見面的機會越來越少,偶爾見上面只覺得她憔悴不堪,日漸消瘦。她也不回娘家,她母親思她成疾,遞了幾次信也沒見著面,我初時以為是因她與父親絕裂的緣故,後來有一回總算在別家宴會上遇見她,她也不和人說話應酬,只傻呆呆坐著,倒是她原先的貼身丫鬟跑來求我幫忙向杜家傳信,請她娘家人到衛家走一趟。我也不知出了何事,找文卉又問不出所以然來,她總說沒事……可那神情哪裏像是沒事?手碗上還有瘀痕,也不知在衛家遭了什麽罪。我怕出事,就到杜家找她母親把這事一說。”許氏穿好衣裳,一邊說著,一邊從屏風後出來。

明舒便瞧見個長發披爻的美婦人緩緩朝自己伸出手來。

能生出宋清沼那樣的兒子,許氏的容貌定是好的,這些年保養得當,又比同齡人要年輕許多,現下卸去脂粉高髻,只穿了身素色寢裙,看著溫柔高貴,通身氣質與平日判若兩人。

明舒上前扶住她的手,與她一道往寢間走去。

許氏談興被她勾出,並無睡意,拉著明舒在床畔坐下,繼續說杜文卉的事。

“後來杜家應該是派人去了衛家,也不知談了什麽,那段時間見到文卉她臉上倒有些紅潤喜色,衛獻也跟著升遷,只不過自打那天起,文卉陪嫁到衛家的那些人,就一個接一個離開了。再後來,文卉有孕生了個……她又沒了好顏色,往後又逢杜家中落,文卉就很少出現人前了。你現在看到的文卉身邊那些人,還有這後院裏的,全是衛獻的人。”提起這事許氏便有些氣惱,“那個呂媽媽,連我和文卉說話都要在旁邊盯著,一刻不離,支都支不走,真是氣人,我想同文卉說些體己話都沒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