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人見人怕的周宗主,表情正一寸寸龜裂。

何應元是月初剛剛被調到這裏常駐守衛的弟子。

他進見血宗時間不長,天分也不算突出,只因做事踏實穩重話不多,被安排來為宗主守門。

這不是個好差事。

因為見血宗上下都知道,宗主脾氣不好,喜怒無常,在他身邊未必能撈到什麽好處,小命卻很有可能不保,所以何應元這個位置,是個高危的活計,雖然每個月能領到的俸祿遠比其它弟子多,可要是命都沒了,再多俸祿又有什麽用?

跟在宗主身邊的弟子,日久天長,耳濡目染,多半心硬如鐵,見死不救。

但何應元的良心還沒完全被狗吃了,或者說,還吃剩一半,他看見長明對自己的命運一無所知,忍不住動了那一絲絲的惻隱之心。

“宗主閉關失敗,你現在進去,恐怕會很慘。”

他委婉暗示的話根本不起作用。

因為對方聽見之後非但不害怕,反而更加躍躍欲試。

“說不定宗主見到我,就不發脾氣了。”

何應元:……

他覺得自己對牛彈琴,說了也白說,別人一聽來這裏就哭爹喊娘,這個不僅腦子有病,還不怕死。

何應元不再啰嗦,他緊緊閉上嘴巴,伸手輕輕將門推開一些,示意對方往裏面走。

長明還真就欣然擡步,走進了那扇門。

在何應元看來,對方就像步入地獄而不自知。

他忍不住豎起耳朵,弓起腰撅起屁股,只差沒將腦袋貼在門上,仔細聆聽來自裏面的動靜,心裏默默數著多久之後會傳來長明的慘叫聲。

幸而大家都知道宗主的脾氣,除了日常值守弟子,外面也沒有什麽不知趣的人三不五時過來溜達,自然也就沒人看見何應元的不雅姿態。

何應元一面忐忑一面期待,還有點讓你不聽我勸的憤憤不平,自己也說不上具體怎麽描述的五味雜陳,在心裏攪來攪去,就等著那一聲慘叫響起,好讓自己懸在半空的心安然落地,驗證自己所言非虛。

可,等來等去,他怎麽也等不到慘叫。

別說慘叫了,連呻吟,痛苦,求饒,哀嚎,都沒有。

何應元等得腿酸,忍不住動了動,又換一條腿支撐大半重量,繼續撅著屁股偷聽。

未知過了多久,他那條腿也開始發酸了。

何應元暗暗嘆了口氣,與身體的疲憊相反,好奇心已經爆棚,他恨不能推開門再往裏探一點點,窺見裏頭到底發生了什麽。

就在此時!

轟!

兩扇門被往外擊飛出去,連帶何應元,被迎面砸下的門帶著一起往外飛起。

那是他人生中最難忘的一段飛行經歷。

別人都是禦劍,搖鈴,用傳送陣法。

唯獨他,禦門。

人與門重重落地,人在門下,何應元只覺鼻子一酸,眼淚還沒流出來,鼻血就先出來了。

時間回到半個時辰以前。

長明剛剛進入那間屋子。

身後的門像怕他反悔,隨即關上。

屋子很大,更像一個議事廳。

四周空曠,沒有椅子,只有掛在柱子之間的落地輕紗,無風自動。

地上散落幾個蒲團,有些上面還沾了血跡,已經發黑,長明的視線從上面滑開,落在正中的圓台上。

一人盤坐,背對著他,披頭散發,一條腿支起,手裏挎在膝上,抓著個酒甌。

甌裏的酒水正一滴滴順著瓶口滴落,對方卻恍若未覺,像是坐著睡著了。

在長明走出第五十一步時,聲音終於自前方響起。

“本座讓許靜仙去找人丹,她就找了個沒有修為的廢物過來?”

陰惻惻,冷冰冰,沒有半分感情,仿佛除他之外,眾生皆是螻蟻。

所謂人丹,與爐鼎有異曲同工之相似,只是命運比爐鼎更慘,以人為丹,自然是在被吸盡氣血修為之後就完全失去價值,最終只能成為一具快速死去的幹癟屍體。

周可以是長明的第三個徒弟。

當初長明求世間諸道而不得,先出道門,又入佛門,棄佛轉而修魔之後,就收了周可以這個徒弟。

他還記得,那個時候的周可以,唯唯諾諾,自卑內向,天分雖然比一般人強,但跟另外兩個徒弟相較,簡直是天差地別,唯一可堪造就的,就是執著專注,認定一道便會堅定不移走下去,絕不回頭。

自然,這也造成周可以後來乃至現在的偏執性子。

還未等長明對這個徒弟的人生之路研究出個子醜寅卯,背對著他的男人已經動了。

袍袖無風而揚,形影瞬間模糊,再到長明跟前,不及眨眼之間。

脖頸上多了一只冰冷的手,像冰塊與肌膚相貼。

換作旁人,這個動作足以令他們瑟瑟發抖,跪地求饒。

但周可以看見被自己掐住的人非但沒顫抖恐懼大喊大叫,反而沖他露出一個自認為和藹可親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