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只囚鳥

陸婉吟憋著一股氣,回到了興寧伯爵府。她靠窗躺在雕花香楠木的美人靠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打著團扇。

她一方面因扶蘇的話氣悶,一方面又覺得心中惴惴。她該多待一會兒的,不知那吳楠山聽到扶蘇的話會做何表現?

陸婉吟閉上眼,鴉羽似得眼睫輕顫,糊了綠窗紗的窗上竹影斑駁,透出一股冷寂,襯得陸婉吟的臉玲瓏又素白。

窗外院內春風拂面,啼鶯舞燕。

陸婉吟聽著外頭清脆的鳥叫聲,漸漸陷入昏睡。

她側歪著,光線從外頭射進來,帶一股濃郁春暖。

折騰半日,春倦來的快,陸婉吟閉上眼不過一會,便陷入似夢非夢的幻象中。

她夢到吳楠山身穿喜服,身邊牽一同樣身著喜服的縣主。

顯貴侯門,八擡大轎,十裏紅妝,這麽大的場面,這麽大的陣仗,恭賀之人絡繹不絕,幾乎堵絕了門前一條街。

突有一人行來,從定遠侯府正門入,人群恭謹的從中間分道。來人乃一男子,身形英挺,穿春衫攜花,手持竹骨折扇,指尖修長白皙,扇骨抵脖側,輕輕敲肩。

氣派不俗,天生高貴,力壓一眾人群,即使夢中容貌不清,如薄霧遮面,只聽聲音也能窺其玉相之質。

“心機太深。”

觥籌交錯,人聲嘈雜,男人的聲音穿透而來,掩住一切朱門酒肉臭,清冷慵懶,仿天山五月雪,無花只剩寒。

陸婉吟猛地驚醒,雙手撐榻,額頭滑下一滴冷汗,耳邊尚回蕩著那四個字,如珠玉相碰,溫涼低沉。

心機太深,心機太深。

窗外日光明麗,窗內襯著碧綠油油的紗窗顯得淒冷。陸婉吟於噩夢之中驚醒,她伏在榻上,眼前似還存著吳楠山身穿喜服,牽著縣主,在她眼皮子底下晃悠的模樣。

陸婉吟喘了口氣,臥在榻上翻身,身上只蓋一綢被,露出半只臂膀,軟綿綿搭著。她想,吳楠山確是個讀書材料,只可惜性子弱,耳根子又軟,容易被人挑唆……現在,她只能寄希望於男人對她的真情了。

正在陸婉吟惶惶間,一圓臉低髻的丫鬟打了簾子進來,“小姐,小郎君下學回來了。”

進門的是陸婉吟的貼身丫鬟,寶珠。她口中的小郎君是陸婉吟的親生弟弟,陸白玉。

興寧伯雖姬妾眾多,但除了她早逝的苦命阿娘,竟無人替他誕下一子,就連伯爵大娘子周氏也只生了一位嫡六小姐。

如今興寧伯的身體擺在這,周氏的年紀也大了,是不可能再從肚皮裏蹦出一位嫡子來。

既然沒有嫡子,這爵位自然要落到陸白玉這個庶子手裏。

周氏豈能幹休?

其實在吳氏去世後不久,周氏身邊的貼身婆子龐媽媽就勸她將陸白玉抱過來,寄到自己名下。

周氏卻不肯,想再拼一把自己的肚皮,別人的哪裏有自己親生的香?再加上那時陸白玉已有八歲,早到了記事的年紀,自然不肯隨大娘子去。

面對自己唯一的兒子,興寧伯素來寵溺,此事便被暫時擱置。

如此,陸白玉與陸婉吟一住就是五年,到了如今十三歲,伯爵大娘子再想養,哪裏還能親近的起來?

陸婉吟又趴了回去。

其實大娘子若真想將陸白玉認過去,她倒還能松下一口氣。現在難就難在大娘子不想認,陸婉吟無法不揣測周氏有別的意思在。

“這幾日讓寶全多盯著些小郎君。”陸婉吟朝寶珠道。

“是,小姐。”

“算了,我還是去看看他吧。”陸婉吟起身,出了屋子往書房去。

陸白玉年紀雖不大,但性子沉穩,酷愛讀書,書房內三面墻上都抵著書架子,上面滿滿當當擺滿了半舊書籍。然後就是一張碩大書案,除了筆墨紙硯,別無他物。

陸婉吟只略略靠窗站了一會兒,見陸白玉正捧著書看得癡迷,那張精致小臉繃得正經,也就沒有打擾,只讓寶珠將守在書房門口打瞌睡的寶全招過來。

寶珠走過去,一把扯著自個兒弟弟的耳朵把他拎到陸婉吟面前,並小聲警告道:“讓你偷懶。”

寶全是寶珠的親弟弟,個性活潑,可跟了陸白玉這個悶葫蘆,每日裏看著自家小郎君除了讀書就是讀書,真是沒半點滋味,也由此養成了站著睡覺的神功。

“哎呦,哎呦,我錯了,好姐姐,輕點,都要被你扯壞了。”寶全朝寶珠撒完嬌,看到陸婉吟,黑臉一紅,跟打了腮紅的皮蛋似得。

陸婉吟打著團扇輕笑,“寶全,這幾日小郎君可好?吃得如何?睡得如何?”

“吃得好,睡得好,五小姐別擔心。”寶全一順溜回答完,又道:“天馬上就要熱了,我已經給小郎君備好涼席、蒲扇、帳子、夏衣……”寶全一口氣說完,又猛地吸一口氣回肺,“全都趁著天氣好晾曬過,保準不會有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