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邸報上的輿論戰

嵇清持沒有猜錯,江老板確實在曲池苑之中。

此時,淩霄書坊的員工們正在台榭上享用晚餐。

而江老板則笑眯眯地侍立在一旁,隨時搭把手幫大家拿碗筷調料,監督侍者傳菜的節奏,詢問大家對於菜肴的感受,記下來傳達給後廚。

“這道鱸魚不錯,怎麽做的這麽鮮美的!”

“是啊是啊,簡直入口即化。”

聽到大家的贊美,江老板心情十分愉快,毫無藏私地向大家介紹這道鱸魚的來歷。

原來,江老板是錢塘人,他家距離錢塘江入海口很近,從小就是吃魚的專家,如今北上來做生意,心中時時思念家鄉,所以特地把家鄉盛產的這種銀絲鱸魚帶過來,放在曲江池中養殖。

“這種銀絲鱸魚,十分特殊,只在江河入海口處生長,對於生長環境的要求非常苛刻,江河入海口水流湍急,鹹淡水混合,天然促成了銀絲鱸魚肉質勁彈,味道鮮美的特質,”說起自己家鄉的美食來,江老板侃侃而談,“我們曲池苑的這種銀絲鱸魚是錢塘江口品種的改良種,在湖水中也能成活,只是養殖起來需要精心呵護,注意水溫和投食……”

“啊,怪不得在別處沒吃過這麽鮮美的魚。”

“差點把舌頭都吃掉了!”

江老板笑眯眯地望著台榭上盡情享用著月光晚餐的年輕人們,眼中流露出作為東道主的滿足感,他從小就特別喜歡招待被人,看著被他款待的人們臉上露出贊許的神色,他就特別開心。

“老板。”

這時,一個侍者無聲地靠近來,低聲在江老板耳邊說了句什麽。

江老板微微皺眉,將信將疑地看向侍者:“真的吐血暈倒了?”

侍者點點頭。

江老板略一思忖:“現在外面什麽情況?”

侍者告訴江老板,現在白石書鋪的老板正在外面照料著,另外兩家書鋪的老板則已經進來了。

“那就讓他去處理。”江老板簡短而無情地說,“咱們不要插手。”

“是。”侍者領命退去。

……

嵇清持仰面躺在冰冷的青石板地面上,睜開眼睛,滿眼的星星亂晃。

“嵇坊主這是怎麽了?”白老板焦急的聲音從一旁傳來。

另一邊,大夫答道:“急怒攻心引起的驚厥,現在緩和過來就好了,回去好好休息,飲食清淡些,切不可再動肝火。”

“可是,嵇坊主他還吐血了啊。”白老板覺得病情沒有大夫說得這麽輕飄飄。

“哦,那是他咬破了腮肉。”大夫說,“不是什麽大事,不過恢復起來有點麻煩,所以才說飲食清淡些。”

白老板:“……”

嵇清持突然呻吟了一聲,將白老板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

白老板急忙扶住嵇清持的後背,關切地看過來:“嵇坊主,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嵇清持只覺嘴巴裏痛的很,確實,大夫診斷的沒有錯,他之所以會嘴裏流血,是因為他急怒攻心,把兩邊腮肉都給咬破了,現在連話都說不出來,臉部肌肉稍微變化,就會牽動口腔內側刺痛。

但是,他的心更痛。

他一臉怨恨地望著白老板,用眼神譴責他——你怎麽可以背叛我!我們清流書坊,怎麽對不起你們白石書鋪了!

而且,你還是我妹妹的丈夫的遠方表弟,咱們之間可有裙帶關系!你竟然背著我偷偷向淩霄書坊示好,你的良心不會痛麽!

白老板目光飄忽,有些狼狽,過了一會兒,實在繃不住了,才說:“嵇坊主,在商言商,我們是商人,不是做慈善的善人,自然是哪邊有利益,就去哪邊——這句話,您還記得是您自己說過的麽?”

嵇清持剛想發火,質問他為何要如此翻臉無情,忽然聽見他話鋒一轉,指出這句無情的話是自己說的,嵇清持才想起來,好像他確實說過這樣的話,而且還不止一次。

清流書坊一家獨大的時候,嵇清持以書商自居,和書鋪合作時已經習慣了占據主導地位,最大限度地剝削書鋪的利益,像是壟斷競爭這種事,清流書坊也不是第一次幹了,不知道在舉業書領域擠掉了多少潛在的對手,傾軋了多少不配合的小書鋪、小雜貨鋪。

現在,這句話,從白老板口中說出來,又還給了嵇清持。

一種荒謬的報應感迎面拍在嵇清持臉上,他面色扭曲,張開嘴巴,想說點什麽,卻又無話可說。

他倒吸了一口涼氣,口腔裏的傷口被涼氣一激,疼得他呲牙咧嘴,流出生理淚水。

這就是報應嗎?他得勢太久了,以至於,一直以來只有他報復別人,他算計別人,他翻臉無情,已經太久太久,他沒有嘗試過這種被自己人打臉的感覺了。

嵇清持推開白老板,搖搖晃晃地上了涼轎,捂著臉,口齒不清地命令道:“回虎(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