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昨日今朝

嵇清持今年三十九,在很多人印象裏,他應該至少在這個歲數上再加二十歲。

他是清流書坊的當家人,神童,學霸,二十六歲高中探花,選入翰林院,初任翰林院編修,前途無量,後來同僚發現,嵇清持是個非常非常沒有上進心的人,他只喜歡書,不喜歡奏章,不喜歡權力鬥爭。

後來,他硬生生把翰林院編修從內閣候選實習生的位置,變成了真的閑散編修,並且在這位置上一呆就是十三年。

在這十三年中,嵇清持卻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他一手帶起一幫京州學界赫赫有名的編修,共同效力於清流書坊,在短短十三年內,重振清流書坊聲威,將它變成了京州圖書界的一顆明珠,高高在上,光芒普照,不可褻玩。

在坊刻界,清流書坊是無可匹敵的存在,嵇清持也就逐漸從一把手的位置上退下來,退居幕後,不再事事親力親為,只在重要的事情上把關。

比如《江南書院時文選》。

周長天的第一選擇是清流書坊,而且,是唯一選擇。

半年前的嵇清持是這麽認為的。

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嵇清持意識到,周長天不止他們一個選擇。

有一個神奇的書坊,看起來旁門左道,草台班子搭起來才不到半年時間,卻已經出版了兩部如日中天的重量級著作。

一部是《京州鄉試押題密卷》。

另一部是《金樽雪》。

這兩部書,在嵇清持秘密拿到的京州圖書銷量單上,爆出了兩個異常高的數字,足以令所有書坊界同仁眼紅。

嵇清持雖然不至於為幾萬兩銀子的銷售額眼紅,但是,他眼紅這家神奇書坊的崛起速度和運氣。

沒錯,運氣。

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嵇清持一直這樣認為。

宋淩霄,無疑是運氣過人之輩。

他總是能在正確的時間推出正確的書,不管這書的質量如何,總之,各方面條件都達到了爆點的要求,在短時間內爆發出驚人的能量。

除了市場洞察,歸根結底,他能做得這麽成功,還是因為他有一種挖掘人才的運氣,一挖一個準,身邊全是寶藏。

就嵇清持了解到的,淩霄書坊的編修,雲瀾,本來只是個賤籍書童,硬是被宋淩霄挖掘出獨立編輯《江南書院時文選》的能力。

再比如,清流書坊的銷售,梁慶,本來是個徽商,到京州來做皮肉生意,最不堪下流的那一種,宋淩霄竟然選他做《金樽雪》的銷售,要知道梁慶可是個文盲!誰成想,《金樽雪》的地面推廣之強悍,連清流書坊旁邊的租書鋪都被它覆蓋了,這梁慶的鋪貨能力比任何一個嵇清持熟悉的書商都要可怕。

最後,就要說這位——蘭之洛。

不,應該叫他鄭九疇,畢竟他的真名是鄭九疇,山西布政使鄭廣宗之子。

三個月前,他還是個乞丐。

現在,他正端坐於明堂之上,宛如一位博學大儒,侃侃而談他的創作經驗,堂下人頭攢動,俱是一臉崇拜,將他的言辭奉為圭臬。

嵇清持望著堂上的俊朗青年,看他志得意滿,指點江山,直到堂下的聽眾們都感到非常滿意,又度過了充實的一天,開始三五成群地散去……

本該是完美的講學日,鄭九疇望著眾人散去的目光裏,卻出現了一種奇異的情緒。

之所以說奇異,是因為按照常理推斷,鄭九疇本不該有這種情緒。

沮喪。

鄭九疇非常沮喪。

仿佛剛剛接受眾人頂禮膜拜的講學者不是他一樣。

仿佛剛剛創作出紅遍京州的《金樽雪》的言情聖手不是他一樣。

嵇清持看在眼中,記在心裏,他知道,他的機會來了。

……

宋淩霄沒有指望他可以通過幾句話去改變鄭九疇。

尤其是在鄭九疇春風得意之時,突然給他潑冷水,指責他賣力寫出來的東西一文不值,否定他大紅大紫的處女作並不盡如人意。

這是一種很危險的行為,宋淩霄知道。

可是,比起這些,宋淩霄更擔心鄭九疇走錯路。

鄭九疇在復仇的過程中,已經有這個趨勢了,當《金樽雪》走紅之後,他則完全被名聲沖昏了頭腦。

宋淩霄希望他能冷靜冷靜,把他荒誕的宴會停一停,當然,這些話,鄭九疇就更聽不進去了。

宋淩霄只好給他講,他的新作差在哪裏,他的老作品也沒有那麽完美。

作為旁觀者,陳燧是能感覺到宋淩霄對鄭九疇有多用心,否則,陳燧也不會提出他也想寫書。

但是,作為當事人……

鄭九疇在兩天後,托人送來的一封信,淩霄書坊坊主宋淩霄親啟。

連頭銜帶姓名十分完整正式的稱呼。

宋淩霄心中有股不祥的預感,他拆開這封信,一看,預感坐實了。

這是一封解約書,鄭九疇要跟淩霄書坊解約,《金樽雪》庫存的還可以繼續賣,但是鄭九疇的新書,還有以後所有的書,都不會在淩霄書坊出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