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他站在高處低睨著他的籠中鳥……(第2/2頁)

可如今,這一切都只是夢了。

他看著音晚自人群裏緩緩而行,走到賣藝的伶人身側,伸出手輕輕摸了摸被顛在手裏的石臼,隔著一層薄薄的紗,綻放出燦爛又滿足的笑容。

他突然想起了當年抄家時,家裏的姊姊妹妹。也是花朵般嬌養起來的,明媚活潑,一朝突逢災禍,各個驚慌,昔日精秀的鬢發亂了,珠釵散落,渾圓幽亮的珠子被抄家的官差來回踩著,碾成了泥。

後來陛下得勢,派人去勾欄裏替他尋過,這麽多年過去了,又是魚龍混雜的煙花之地,早沒了音訊。來來回回找了許久,只得了一個姊姊的消息,說是前些年被一個做胡商生意的商人贖出去做填房了。

再往下找,便什麽都沒有了。

這是血海深仇,他曾經一度以為怎麽報都不為過,可這仇報著報著,卻覺得做錯了。

仇是該報的,但要報在手上有血債的人身上。誰害了他們,就去砍誰,而不該帶累無辜。

若要牽連無辜,傷害婦孺,那同他們所憎恨的謝賊又有何差別?

難不成這十年他們向人尋仇,再過十年,旁人還要向他們尋仇。

昭徳太子最是敦厚仁善,他地下有靈,怕也不會瞑目。

況且,這世上本就沒有不透風的墻,他疑心陛下早就開始猜忌他們了。

皇帝陛下的心思那麽深,就算猜忌了,若不想叫他們看出來,他們必定是丁點兒也看不出來的。

可陳桓卻察覺出來了。

若是正經論,他和慕騫故意疏漏防守,放走了皇後,該以重罪。

可陛下只不輕不重停了他和慕騫的職。

慕騫那愣頭青還沾沾自喜,覺得躲過一劫,殊不知,這是要秋後算賬的架勢。

他們牽著昭徳太子,陛下為了英靈,不會隨意處置,必然會把事情查個清楚,尋出來鐵證甩到他們跟前,再該砍頭砍頭,該流放流放。

唉,他們死就死了,伯暄可怎麽辦?

陳桓正兀自憂愁,音晚又不見了影。

他忙撥開人群去找,見她停在一個攤子前,遞給攤主幾個銅板,換來一個大油紙包,裏面盛著熱氣騰騰的畢羅,是一種帶餡的糕餅。

音晚一個都不吃,全塞給陳桓,唇角勾起淡淡的弧度:“謝謝你,我們就走到這裏,你回去吧,我不能連累你了。”

說罷,她轉身走進了人群裏。

陳桓自覺能做到這個地步已是盡力了,他也沒有能力再為她做些什麽,只是不放心,還是遠遠跟著她,想看看她要去哪兒,幹什麽。

日光熾盛起來,街上人也多了,有為生計奔波的大人,有嬉笑玩樂的小孩,音晚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直奔城門而去。

但陳桓很快發現,她去不了城門。往北走,會有人來攔她,不說話,也不抓她,就是把她攔下,不許她再往前。

她不生氣,調轉個方向接著走,可走到一定距離,又會有人出來把她攔下。

不管接下來往哪個方向走,都會遇到相同的情況。

沒有兵戈劍影,沒有柵欄防駐,無形中劃出了一塊四四方方的土地,她只能在有限的範圍內遊遊蕩蕩,像只被圈養的鳥雀,允她出來舒展下翅膀,吸幾口新鮮氣,卻不許她跑得太遠。

陳桓看得難過,同時也反應過來了,他四下環顧,終於在不遠處的瞭望台上看見了那熟悉的身影。

玄錦華服,玉帶銅鉤,闊長的袖子垂曳在地,身形挺拔而頎秀,穩穩站在高處,低睨著他圈養的籠中鳥。

陳桓的手抖了抖,有種涔涔寒意漫然爬上脊背。

音晚走累了,彎身坐到街邊石階上,看著往來人流如織,托起腮,微微嘆了口氣。

身側撩過一團影翳,一個滿身脂粉味兒的男子笑呵呵湊到近前:“姑娘,你獨自坐在這兒做什麽?是沒地方可去嗎?”

音晚擡頭瞥了他一眼。

像這種油面粉氣的公子哥兒,長安裏多得是。

她沒耐煩道:“離我遠點,這是為你好。”

那男子自然不肯走,目光流連於她蒙著面紗的臉,笑道:“你若是沒地方去,那便跟我走,我自有好去處……”

話音被淒慘叫聲打斷,音晚看過去,見這男子被人擒住肩膀,向後一扭,重重摔打在地。

她只覺渾身血液透過四肢百骸驟然湧上頭頂,霍得站起來:“西舟哥哥!”

音晚的思緒有一瞬遲滯,但很快反應過來,她如臨大敵般環顧四周,神色倉惶,幾乎快要哭出來:“你怎麽這麽不聽話!不是不讓你出來嗎?”

嚴西舟將那浮浪子甩開,上前一步,道:“我帶你打出去,殺出去,即便最後敗了,也算努力過了,我不想做個龜縮的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