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溫泉 溫泉水滑洗凝脂(第2/2頁)

此殿雖不是最富麗堂皇的,卻是最僻靜雅致的。

殿門邊擺著青釉纏枝葡萄紋梅瓶,以銅鉤懸著博山文錦簾,簾內擺了小葉紫檀木幾和蜀錦繡榻,再往裏便是三疊白縑屏風,上面繪著霧山飛雁圖,縹緲雲煙間一點赤色斜陽,點綴得既雅又不素寡。

音晚坐在榻席上,環顧四周,覺得很滿意,正想躺下睡一覺,忽聽外面一陣聲響,好像吵開了。

她看向榮姑姑,榮姑姑道:“沒事,殿下在與人商討政事。”

驪山不比宮闈和王府,禁制沒那麽森嚴,音晚借口出去觀景散心,看出不少明堂。

平日在王府裏,蕭煜將她提防得緊,除了夜間侍寢能用到她,在別的事上一概將她排除在外。所以,那淮王府不管在外人眼裏藏著多少辛秘,多麽神機難測,在她眼裏,總是如死水一般,靜悄悄的。

相比之下,驪山就顯得喧鬧很多。

蕭煜一來驪山,身邊就多了些生面孔,有青襟冠緇布的文人裝扮,但大多數都體格魁梧,雖套在錦衣裏,卻活脫脫武將氣質。

音晚想起父親曾經說過的,蕭煜怕是早就跟昭德太子的舊部結成同盟。

她不由得琢磨,或許蕭煜不讓她帶侍女上山,不光是疑心她,還怕她探聽到機密往山下遞信。

畢竟,這裏是驪山,不是王府。駐蹕的是禁軍,不是王府府軍。有謝家在,蕭煜在朝中還沒有到一手遮天的地步。

大約是知道音晚沒了羽翼興不起風浪,倒不像在王府裏那般防著她了。

音晚徘徊在議政殿外,有個值守的內侍竟與她父親相識,向她請安後熱情地問潤公是否安好,音晚應答了他幾句,借機詢問。

“唉,還不是因為割讓穎川三郡的事,淮王不同意割地,想同突厥人再周旋周旋,可朝臣都不願意,連他自己的幕僚都不願意他冒這樣的風險。”

音晚之前便略有耳聞,善陽帝要向突厥低頭,大約躲不過割地賠款,她還為此傷感過一陣,既哀社稷不幸,也哀君王軟弱。

可沒想到,蕭煜不同意。

不,她該想到的。蕭煜從前就是個寧折不彎的剛強性子,哪怕十一年前,未受過苦難,在自己所堅守的東西面前也絕不退讓。

若他不是這樣,在當初肯向自己的母族謝家低頭服軟,或許就不必經歷那麽多磋磨,那十年的牢也不必坐了。

她正出神,忽聽殿門大開,一個壯碩漢子大步出來。

內侍機敏,知道謝家與淮王的恩怨,將音晚讓到了殿側拐角後,避一避外男。

那漢子不像朝臣,不受宮規約束,半點避忌都沒有,怒色滿面地罵咧咧:“善陽帝當初自己使盡陰邪手段搶去的皇位,自己把江山糟蹋得不成樣子,憑什麽要給他善後?他登基十年,謝賊、藩將、邊患這三個國之大禍哪一個除了?還不是由之壯大。淮王倒忘了從前的恩怨了麽?說什麽疆土,百姓,他遭難的時候,也沒見百姓出來給他說句話。”

他旁邊有個文秀的書生,警惕地環視四周後,像是勸了他些什麽,他便不再說話。

兩人未走多遠,殿門重新打開,出來一個內侍,把兩人又喚回去了。

殿前重歸於寂,音晚才從樹蔭斜影裏走出來。

她心緒復雜,說不清對蕭煜該是什麽樣的態度。他可惡陰暗得厲害,卻又好像是這濁濁塵世裏少有的清醒客,他身攜光明,正在努力突破積年攢聚的雲霧,照亮人間眾生。

良久,她才從雜蕪紛亂的思緒裏走出來,暗自調侃:謝賊、藩將、邊患,他們可真給謝家面子,把謝賊視為三禍之首。

議政殿那邊吵到半夜,好像是蕭煜贏了,音晚臥在榻上,聽內侍在外走動,道淮王殿下要酒宴請外客。

要酒,宴請外客,那一準是他把別人說服了。

音晚竟松了口氣,替他高興。

可她高興得太早了,剛到亥時,便有宮女來稟,說淮王殿下在溫泉池沐浴解酒,讓王妃去見他。

沒有避子丸傍身,音晚一點都硬氣不起來。

她磨磨蹭蹭,支支吾吾不肯去,還是榮姑姑勸:“王妃快去吧,殿下脾氣不好,若是叫他等急了,吃苦的是您自己。”

音晚這才不情不願地去了。

溫泉湯池在蓊郁松柏掩映的山腳幽僻之所,石燈幢中放著夜明珠,光茫微爍,白玉石池台上浮雕著魚龍鳧雁,若奮麟舉翼,瑩澈若玉。汩汩泉水自翁口中湧出,熱霧彌漫,虛虛掩映著泉中的人,使這一方天地如騰在九天間的仙境瑤池,縹緲美幻。

蕭煜今夜好像很高興,他靠在湯池中,手邊擱著一只葡萄紋金樽,音晚特意踮腳看了看,那金樽中該死的還盛著酒。

見她來了,蕭煜擡起金樽呷了口酒,朝她招招手,懶懶道:“過來,把衣裳脫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