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傅……傅總……”助理小心翼翼地叫一聲,想問問發布會該怎麽辦。

傅施閱回過頭,一種從未見過的迷惘無措眼神,他有一雙濃黑沉靜的眼睛,平日像是深深的漩渦,使人看不出裏面任何情緒,但此刻卻像經歷一場鋪天蓋的暴風雪。

助理克制著心跳,膽戰心驚地改口,“您的麥沒有摘。”

傅施閱扯下麥克風,隨手撂給他,毅然決然向場館外走去,白秘書腳步躊躇一下,朝著助理說:“交給你了。”

一望無際的停機坪風聲呼嘯,白秘書匆忙打電話,工作能力強勁,路上將一切安排的妥妥當當,飛行員,司機全部到崗,發布會照常進行,地球另一頭航空公司的負責人已在等候,唯一不確定傅施閱的情況。

這個男人自從上了飛機,一句話都沒有講過,靠著椅背,靜靜地盯著一處,機艙內沉默壓抑的氣氛蔓延,像壓在每個人胸口的重擔,令人連大口呼吸都不敢。

傅施閱並沒有在想林斐,正確來說,他腦子裏沒有任何想法,對於發生的事情莫名其妙,如同身處一團亂麻之中,他試圖掙脫紛亂,但這些亂麻像鋒銳的鐵絲一樣越纏越緊,勒在狹窄的顱骨之間,他的頭很痛,胸口的心臟狂跳,背後襯衫冷汗濕透,像在做一場醒不來的噩夢。

白秘書的聲音忽遠忽近,“林斐”兩個字像尖銳的針紮在心口,他猛然擡起頭,幹澀地嗓音問:“他怎麽了?”

“我說……林斐很幸運,他不會有事的。”白秘書輕聲地寬慰。

傅施閱幽深的眼眸突然亮了一點,睫毛沉沉地動,“真的?”

微頓,他眼裏乍現的光消失的無影無蹤,自顧自般喃道:“他運氣很不好的,父母離異拋棄他,成績達到附中的錄取線,卻交不起擇校費,親生母親把他當血袋,父親又是一個混賬,這樣的人能算運氣好嗎?”

白秘書既詫異傅施閱這種自言自語似的語氣,又詫異林斐的成長環境那麽惡劣,她平時瞧見林斐意氣風發的樣子,還以為出身優越,“傅總,林斐能遇見您,代表他運氣很好。”

傅施閱目光移到她臉上,聲音很低,“他運氣很差的。”

“我無法理解世俗的七情六欲,為什麽會哭,為什麽會笑,這些毫無意義,我遇到的每一個人都恐懼我,憎恨我,只有他愛我,可他太幹凈了。”傅施閱擡起手,掌心遮住眼睛,清晰的喉結起伏,“我渴望得到他,但又不願讓他怕我恨我,所以我用不光彩的手段進入他的生活,他和我想象的一樣美好,和他在一起,我感覺到自己活著。”

對於傅施閱來說,活著和死並沒有區別,是林斐讓他感受到繽紛激烈的情緒,讓他真真切切的感到自己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白秘書從未聽他提起過感情,從來只談工作,頭一回聽見這樣真摯的發言,她誠惶誠恐,手足無措地說:“我能感覺到,林斐也很喜歡你。”

“不,他恨我。”傅施閱輕輕搖頭,糾正她,“因為我說他是我的寵物,我用肮臟的計謀捆綁他,他恨我恨的要命,這就是他為什麽登上那班航班的理由,他想脫離我的控制,遠遠的離開我。”

“因為我,他眾叛親離,一無所有,現在命……”他停頓,緩緩道:“林斐遇到我,是我的幸運,是他的厄運。”

如果沒有遇到自己,林斐會是一個單純快樂的少年,此刻在課堂上為一道題冥思苦想,或許還會收到同窗的情書,聊著對未來生活的暢想,而不是命懸一線,生死未蔔。

傅施閱戛然而止,看著雪白的機艙頂,頭痛,卻不是劇烈的痛,細枝末梢的痛浸透在每一條神經質地,連帶肺部跟著痛起來,每一口吸氣都像是肺癌晚期的病人一樣困難。

他很恐懼。

恐懼即將到來的消息。

人潮洶湧的機場,每一天上演著重逢又別離,航空公司辦公區外成群結隊的記者圍的水泄不通,哭的潰不成軍的人躺在地上,尖叫、嘶吼、責罵,身強力壯的保鏢分開人群,硬生生開出一條通道。

傅施閱步履迅速地穿過人群,徑直走向廳堂裏等候已久的負責人,那是一個很年輕的日耳曼女性,瞧見他走過來,深深吸一口氣,表情凝重地道:“傅先生,您好,我們剛剛得到準確消息,飛機偏離既定航線,大概墜落在大西洋某個位置,從事發到信號消失,全程只用了37秒,事故原因目前不清楚,我們正在積極聯系搜尋救援公司……”

“乘客名單。”傅施閱呼吸顫栗著,理智此刻變成一種負擔,他太清楚這行話是什麽意思,37秒的時間根本不夠打開降落傘,墜落在無邊無際的大西洋必死無疑。

負責人遲疑幾秒,傅施閱一把奪過她手中的文件夾,屏息凝神上下掃一遍名單,快速翻頁,負責人看著他道:“這是本次登機乘客,名單目前不準確,其中有一位乘客關閉機艙門前因病下飛機了,我們正在向醫院調取這位乘客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