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那龐大的龍身朝她卷來時, 凜冽的氣勁掀得草澤上水波晃蕩,頭頂滄海也轟隆作響,似有巨大的旋渦從海底旋出,整片海皆在翻騰。

渚幽面色沉沉, 唯恐稍停一刻就會被追趕上。

這千年前的寒眼與濁鑒外的無甚不同, 依舊滿地螢火, 草澤上一棵棵枯樹皆露出半截,那東歪西倒的模樣像極了一個個鬼影。

尤其草澤下的藤蔓還攀上了樹幹,在樹梢上往下垂落了一截,好似無骨的手。

四周黑黢黢的,遍地緊貼著地皮的螢火慢騰騰地閃動,倒像是長了遍地的鬼眼。

渚幽朝草澤正中掠去,果不其然, 瞧見了那一株靈草,只是千年前的靈草連一片花瓣也未長,花心也無處可尋, 看著與周遭的雜草區別不甚大, 幸而葉梢上那一圈紅邊格外顯眼。

她本想俯身將其從草澤裏拔出, 可身後玄龍怒號, 在龍吟響起的那一瞬, 草澤上的綠植全數被這剛風給壓彎了腰,險些就被連根拔起。

渚幽手腕一轉, 施出了一縷靈力, 剛要觸及那柔柔弱弱的靈草,身後玄龍已然迫近,近在咫尺之間, 只消一眨眼,那尖利駭人的龍角便能抵上她單薄的後背。

她身後漫起了一陣寒涼,人世春秋果真如花上露,頃刻間便過消逝,百年前任她把玩的龍一點兒也不柔弱了,甚至還能不知疲倦地追著她跑了大半個寒眼。

她踏在半露出水的枯木上,借勢騰高了數丈,心道罷了,這靈草不要也成。

玄龍仰天長嘯,脊背和頭顱近乎要抵上頂上的屏障,她五趾俱張,四個龍爪皆是鋒利無比,在貼近屏障之時,脊背上的鱗片斑斕耀眼,彩光熠熠。

可渚幽未再回頭,自然也不知這玄龍的鱗片是何等的好看。

她心下惴惴不安,眯起眼朝遠處望去,揣測這寒眼究竟有沒有盡頭。

可別忽然就走到了頭了。如此一來,她還不知還能跑到何處去。

她已極久未被人這般追趕了,即便是兩百年前在斬仙台上墮魔時,也未有人追她,那些鳥兒像是被嚇傻了,一個個呆愣愣的,就連那些天兵也怔得似是丟了魂一般。

神女墮魔確實少見,何況還是一只千百年裏悟性與相貌絕無僅有的凰鳥。

渚幽看不見他們眼中的憐惜,若是看見,定也只會更加厭煩。

她如今被這玄龍追得近乎上氣不接下氣,倒像是把兩百余年前未經的種種補齊全了。

玄龍若是想追上誰,又怎麽會追不上,這龍只消一瞬便能掠出數萬裏,只消一傾身,便能落至凡間,一仰頭便能顯形於九天之上。

她既是神尊,在這三界之中自然是來去自如,無人可擋,無人能躲。

渚幽垂眸沉思,長應未來之時,此境是由誰掌管?此海深不可測,寒眼埋於海中萬丈之下,能將此處看守妥當的,想必只有……龍族了。

這數百乃至上千年,竟無一人入得此境,無人聽聞,無人知曉,這一方寒眼究竟有何稀奇,竟叫旁人入不得內?

她仰頭上觀,記起先前她被卷入此境,又及入境後欲破屏障時,被兜頭襲來的龍氣給震了個措手不及。

於是恍然大悟,想來此方寒眼只由龍族掌管,需以龍氣為鑰。

龍氣?

渚幽擡手覆上了心口,從長應那剜來的心頭血鉆得她心尖癢,不知那龍在想些什麽,她竟被逼得有些喘不過氣,似是被逐逐眈眈地盯著,擺脫不得。

身後玄龍巨目圓睜,腥口大張著,底下原本已復原如初的草澤險些又被這曳地的長尾的給拖出了一長道溝塹。

渚幽捂著心口,不知若是調用這心頭血上一星半點的龍氣,能不能將這屏障打開。

思及此法,她已催動起心尖上那滴寒涼的血,將其中蘊藏的淡薄龍氣緩緩汲出。

正將這麽點兒為她所用的龍氣凝於指尖時,身後又傳來一聲龍嘯。

玄龍吐息,渚幽一頭銀發被掀至半空,她指尖上逗留的那點龍氣岌岌可危,險些就被這龍息給吹散。

渚幽連忙將手攏緊,將這裊裊煙縷般的龍氣給攥在掌心。

她猛地一回頭,雙目幾乎要被這龐大的龍身占盡。聽聞殺星玄龍有吞天之能,上可戲日逐月,下可吞盡三界江流海潮。

而她,在這玄龍眼中怕是連塞牙縫都不過。

偏偏長應雖是在追她,卻始終未奮力將她逮住,似是想等她自己頓足。

可渚幽又怎麽可能會乖乖任這龍逮她,她當這龍在天上悶了百年被悶傻了,竟還想讓她自投羅網。

長應見她避而又避,心中抑塞不快。她心中略一盤算,仰頭朝頂上那堵無形屏障看去,琢磨著璟夷現下在做些什麽。

她仰頭嘶吼,一雙金目已然通紅,氣息越發急促淩亂,心神愈發不安。

她察覺到自己的那一縷神識歸體,便知璟夷那邊必定是發生了什麽變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