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痛……

長應痛得險些就在此處幻出原形, 五指緊緊地抓入了發中,一雙冷淡地金目忍痛半斂著。

只見魔主在玄龍的爪下被撕成了一灘肉泥,然而他的一顆心臟仍在撲通狂跳著,被烏黑的魔氣托起, 懸在了這蒼茫大海上。

他那殘破不堪的肉身四分五裂, 碎肉如泥般沉入了海中, 被海水一淹便不知漂到哪兒去了。

他原本就滿身孽障,即便是死也不得全屍,這便是因果報應。

然而渚幽卻覺得不對勁,若是魔主的肉身就這麽在此處變得七零八碎,那她如何還能在問心巖的棺槨裏看見那一具肉身?

不,魔主還未死。

她如今才知曉,且確信濁鑒中種種與鏡外相系,唯獨不信這一縷魂也許……注定帶不出去, 她偏要試一試。

玄龍被刺中了頭顱後,在半空中掙紮不休,痛吟掀得波濤又起。

而魔主那顆撲通狂跳的心卻在此時飛快地覆上了一層軟肉, 如同蟲蟻撘巢一般, 那些碎肉從海中緩緩騰起, 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 將他的身形又拼湊了出來!

那些血肉和碎骨緩緩黏連在一起, 匯成了頭顱、脊柱和四肢。

渚幽手裏那一縷魂掙動起來,但她緊緊攥著未肯松手。她連忙朝周遭望去, 卻不見魔主余下的那兩魂。

而長應仍在忍痛, 周身顫抖不已,掐在頭皮上的五指已然泛白。

金珠裏有她一魄,那一魄被傷及, 她也不能幸免。

在靈魄化身被捅穿了頭顱的時候,她也頭痛欲裂,勝似顱頂當真被捅穿了一般。

長應心道,原來如此,因果便是在此結下,難怪……

難怪她久久未想通,她的識海中為何會有魔血,為何會記不起前塵往事,原來竟是因這濁鑒。

事到如今,已分不明究竟是何事在先,何事在後,猶如人之輪回,因果報應也不過如此。

她將渚幽帶入濁鑒,又將她領到了千年之前,沒想到竟結下了如此惡果。

她忽地陷入迷惘,如此一來,她該怨渚幽麽,還是該怨自己咎由自取?

渚幽攥著魔主的一縷魂,騰身而起時,恰見長應立在雲端,眸光森冷無比,本就無甚血色的臉更顯蒼白,又似稚兒時那般病弱了。

她已知曉金珠中藏有長應一魄,如今那一魄被魔劍傷及,長應定然是痛不欲生的。

渚幽只知剜骨斷筋之痛,卻不知靈魄撕裂是何等痛楚,想來那定會比肉身之傷更難忍受。

然雖是福禍相倚,可長應所受之痛卻未全然落至她身。

她只覺一陣暈眩,頭骨似是被刀撬開一般,識海中涼颼颼一片。

興許魔血滲入長應識海時,長應便是如此不適。

長應在克制著,她皺眉壓制著心底那滴躁動不安的心頭血,好讓這撕魂裂骨之痛不會被分出太多。

渚幽怔了許久,一時竟不知自己是不是錯了。可事態還能回轉嗎,那必已然不能,她已將魔主之魂抽出,而金珠中的靈魄也已被傷及。

她攥緊了五指,心頭悶得快喘不上氣,望見長應蒼白了臉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樣,竟慌亂到不知所措。

可她又怎能輕易將魔主這一魂放開?

好似從未感受過的懊悔一時間全湧入心頭,胸膛如被人剖開一般,那一刀一刀的,深埋血肉,刮得她遍體鱗傷。

可明明……在受痛的是長應。

她驚慌忙亂地別開眼,攥著魔主一魂的手也觳觫不已,心底一遍遍質問起自己。一邊懊惱悔怨,又一邊蒙蔽著自己的心——

不,她何錯之有,明明是長應將她帶入此境的,歸根結底,錯不在她。

既然是魔,她又怎會將過錯攬在自己身上。

然而她一轉動眼眸,便瞧見長應低垂著雙目,眸光雖還是冷淡疏遠,可模樣卻虛弱得搖搖欲墜,哪還余下半分高不可攀。

長應周身發顫,那墨黑的發散落在她的肩頭,垂在她的臉側。

她微微張著唇,那喘息聲音幾近於無,似在隱忍,又像是在掙紮。

渚幽本已將自己的心蒙蔽起來,可多看一眼,又覺心口驟涼。

那滴心頭血似在亂竄一般,一時間,她心亂如麻,甚是想將長應攬在身側,就如同長應仍是稚兒模樣時一般。

即使已是九天神尊,也仍會怵怵發顫,忍痛不言,還低著頭似乎分外固執。這麽一看,長應似乎真的未變。

滄海上的玄龍忽地口吐人言:“你凝得的肉身分外脆弱,根本容納不得你的三魂七魄。”

魔主凝起的那肉身卻並未開口,仍緊閉著雙目被魔氣托在其上。

他的聲音似從虛空中傳來,分明是被撕碎前分出的神識所傳出的心音——

“那我便不讓這三魂歸體。”

玄龍忍痛說道:“天道不可能容你這般造作。”

那張狂的聲音卻道:“那我便叫他擒不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