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蘭吉雅車離得太遠,移動速度太快,於是,在飛速轉換的黑色圖案和灰色陰影中,它不過是一個元素罷了。這輛車剛到起始於伊普斯威奇和阿爾本海姆的兩條路的交叉路口。為了密切監視這輛車,杜戈爾舉起馬爾科姆的蔡司野外雙筒望遠鏡,並舞動手臂,慢慢畫出一條弧線。透過望遠鏡看車,如同眼睛盯著一個沒有顏色的萬花筒。十字路口通向哈維沙爾莊園車道入口的小路兩旁有一些低矮的樹木和無人照管的籬笆墻。將這個交通工具清晰地收入眼底是不可能的,更不用說知道車裏面坐了幾個人了。擋住視線的樹枝和嫩葉構成一幅混沌的冬日窗飾。窗飾背後是一條由瀝青和碎石鋪成的小路。那輛蘭吉雅車一路向前沖刺,忽動忽停,表明在如此狹窄陌生的路上開車的一定是個好鬥的司機。

現在的時間是兩點三十六分。

他來得真早,也許是想給他們來一個突然襲擊。在某種意義上,杜戈爾很開心。他已經來了快半個小時了,一直不安地坐在哈維沙爾莊園二樓的一扇飄窗前。這所房子坐落在一個低矮的土丘上,由於周圍地勢平坦,使它成為方圓數英裏內最有利的位置。你甚至可以在房後的露台上看到下面的河口。如果爬上二樓,還可以俯瞰通往房子的車道。幸運的是,李肯定會坐在汽車裏。

然而,等待並不令人愉快。天空呈臟兮兮的白蠟色,壓在沒有屋頂的空房殼上,燒焦的橫梁、碎磚塊和腐爛的植物包圍著杜戈爾。在這之前,杜戈爾還能用行動來抵制一天的緊張感。這一天的大部分時間,他和阿曼達是在馬車房和馬廄裏度過的。他們先是從船上找到兩個大手電筒,又借著手電光檢查了已經堆積了七十多年的垃圾,接著,又為李設計了一個歡迎儀式。

在這座房子裏,除了用三分之一的精力一根接著一根地抽煙,觀察那條路上的狀況,沒有別的事可做。當然,還有擔心。他的理智和恐懼無法協調起來,仿佛一個沒有學過音樂的人在聒噪蹩腳地彈著一架沒有調過音的鋼琴。他終於明白了什麽叫“咬緊牙關”,不過,他的牙齒似乎是在自動地摩擦。他的下巴很疼。

奇怪的是,這種緊張的狀態只和李的形象有部分的聯系。另一部分和阿曼達有關——不是怕她死,而是這種與她一同分享謀殺、搶劫和欺詐的感覺並沒有將他們的關系向前推進,反而把他們強行拉開了。他們是商業夥伴。某種不言而喻的決定讓公司的利益高於兩個人的關系。甘波之死開啟了一種程序,他們由戀人變成了合夥人。當然,這是殺死李的另一個原因。不這麽做就可能毀掉他們的關系,這也是合適的動機。但是,杜戈爾希望李之死可以終結這支插曲、這個偏離正軌的現象,讓他和阿曼達可以回到從前。當然,他們會變得更加富有,同時在某種意義上,更加睿智。此刻,注視著低矮的籬笆墻後那輛蘭吉雅模糊的影子,他寧可用世界上最大的一筆財富以及神聖的無所不知的能力去交換向後退一步的機會。如果他沒去甘波的房間,如果他做了別的事,比如回到阿曼達那裏,他現在就是完全不同的一個人了。她也是。

杜戈爾向正在房子和馬廄之間等待的阿曼達喊了一嗓子,然後吃力地向地面爬去。他大腦前端被如何下去這個難題占據了——生銹的釘子鉤住了他的夾克,把他的衣服撕了一個三角形的口子;磚塊磨破了他的右手(抽煙時,他把手套摘了,後來忘了再戴上);以及重重落在地上引發的震痛。他大腦的後半部分忙於思考失敗的可能性。

他從前門跑出來,向右轉,而後全速跑向馬廄。掛在脖子上的雙筒望遠鏡隨著他身體的移動笨拙地彈跳著。向右轉,向左轉,再左轉,他來到馬廄的前院。阿曼達正在馬廄的雙開門前等他。他出現時,她揮手示意他繼續走,接著消失在裏面。

一扇門開著,另一扇門上了閂。杜戈爾沖過那條縫隙,向在左邊匍匐前進的阿曼達輕聲說了一句“祝你好運”。他自己則向右走,進入一個發了黴的小房間,這裏原來是裝馬具的,現在已經沒有馬具了。他把門掩上,留了一道縫,透過這道縫可以看見馬車房的門,以及敞開的那扇門納進來的一池光。他焦躁地翻著口袋,突然確信武器掉在什麽地方了。不,它們還在那兒。他低頭看著它們:沉重的活動扳手握在右手上,菜刀攥在左手裏。

李至少需要一分鐘才能進馬廄,可能時間更長。杜戈爾緩緩打開門,勉強能看見馬車房角落裏那輛護衛者的輪廓,就在他的右手邊。在另一個角落裏,離門更遠的那邊,阿曼達伏在依舊支撐著傾斜屋頂的橫梁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