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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白地說,”H.B.布萊克神父充滿保護欲地將那個裝著奶酪和番茄三明治的盤子抵到他寬闊的穿著黑衣的胸前,“我根本無法容忍這種活動。撇開所有天主教的禮拜方式不談,所有這些中產階級的東西並不完全是我所謂的基督教精神。”他放下裝有三明治的盤子,帶著一種反抗的精神將杯中的雪利酒一飲而盡,以單調哀痛的曼徹斯特口音繼續說道,“當然,我希望城市教區能有機會與世俗的低收入階層展開有效的對話……”

杜戈爾和阿曼達充滿同情地嘆了一口氣,然後該吃吃,該喝喝。對他們來說,布萊克先生代表安全:他在這個優雅的大餐廳的一角保護著他們,李則在對面的另一個角落裏,堵住了唯一的出口。

在教堂裏陷入膠著狀態實在令人尷尬,盡管杜戈爾明白,意料之外的會眾暫時將他們從李手裏解救出來了。剛才唱贊美詩時,一個渾身散發著不可言喻的優越感的人將他們趕到開莫裏斯旅行車的那個女人旁邊的一張長凳上坐下來。後者對他們怒目而視,還沒等他們說什麽,就叫他們別出聲。沒有別的辦法,他們只能去摸索那個體貼的向導為他們提供的贊美詩集。接著,李破門而入,並立刻轉身坐到了另一張長凳上。

亂七八糟的印象逐漸清晰起來。那些莊嚴的、穿著黑色或紫色外套的人是私立學校的男生,一兩個衣著相似的女生散落其間。他們看上去像是中學六年級的學生。從後面根據外套的兜帽和頭發的灰白顏色判斷,有一些人是老師。小教堂的高壇之上,兩個神父在一對穿著白色法衣的輔祭[1]的協助下舉行禮拜儀式。

杜戈爾胡亂翻閱著那本祈禱書,發現原來他們在做晨禱。他在兒時記憶的幫助下估摸了一番,這個儀式後應該是聖餐。接著,很可能還要布道。現在是差一刻十一點,如果他們待在原地不動,那麽,至少在中午之前,李不可能對他們做什麽。

禮拜儀式持續了很長時間,仿佛沒有盡頭。他們在適當的時候機械地跪下、站起來,或者保持坐姿。布道的那個人是布萊克神父的同事,一個身材頎長,長了一張方臉,牙齒會冒光,說話時發出爬蟲一般噝噝聲的神父,他向大家解釋正在發生的事情。這次禮拜會的主題是紀念羅辛頓學校建校。

據記載,這所學校由聖圖姆伍夫本人創建於查爾斯頓·帕爾瓦。十二世紀時,為了擴大修道院合唱團,將校址遷至羅辛頓。經歷了中世紀幾代人的默默無聞和後宗教改革時期的怠惰,維多利亞時期一個極富洞察力的校長將校址再次遷往羅辛頓郊外,並將它發展成如今這所重要的私立學校。(就在這時,杜戈爾想,他在神父的語氣中聽到了一絲嘲諷。)他們這麽做是對的,大家應該聚在一起,記住自己的根——這個小村莊裏的小小學校,努力讓搖曳的求知的小火苗保持它的光亮。隨著布道接近尾聲,神父加快了語速。他用這樣的方式總結道:上帝讓愛的光亮在人們的靈魂中繼續燃燒;我們,作為學校和人類的一員,有責任讓一代代傳下來的寶貴的火苗繼續燃燒下去。以聖父、聖子和聖靈的名義。阿門。

禮拜儀式仍在繼續。唯一享受其中的人好像是那個司鐸,他在祭壇上急匆匆地走來走去,時不時地還在布萊克先生耳邊嘟囔一句指示。

唱最後一段贊美詩時,神父和侍祭們列隊走進小禮拜堂。會眾們拖著腳站起身,慢慢地從狹窄醜陋、極不舒服的一排排長凳間走出來。杜戈爾又開始害怕了,他不知道李會做什麽;他很無助,無法作決定。可是,當他們身邊的那個女人靠在阿曼達身上,大聲問他:“年輕人,你是校友,還是記者?”時,他眼下的未來頓時不再受他控制了。

“實際上,哪個也不是。”杜戈爾羞怯地說。在替代物缺失的情況下,那個老謊言又出現了,“我們正在為一档有關羅辛頓的電視紀錄片作調查,當然不可能漏掉這所學校。”

話中隱含的贊美比杜戈爾希望的更有效。那個女人高興得臉都紅了,見到如此奇怪的情景,杜戈爾備感尷尬。她沒戴婚戒。

“你好。”她語氣生硬,好像不熟悉這種說法似的,“我叫伯恩漢姆,莫莉·伯恩漢姆。”她伸出一只方方正正的手。這只手比杜戈爾的還大,皮膚也比杜戈爾的粗糙很多。

杜戈爾和阿曼達自我介紹了一番,接著對方邀請他們去馬路對面吃三明治,順便喝點什麽。“沒什麽高級的東西,你們也知道。可是在教堂待了兩個小時了,總想往肚子裏填點什麽。該死的過堂風。”

她帶著他們走出教堂,其間還停下來,將一位獨自坐在祭壇拱門旁一排更大的長凳上的老夫人攙扶起來。莫莉·伯恩漢姆介紹說,這是她姑媽。她們的對話很有限,因為伯恩漢姆太太不僅耳朵聾,而且顯然對周圍的世界完全不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