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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真沒從現代音樂裏聽出太多東西來,這是我個人的看法。”李像推土機一樣,將周六晚上在旅館的酒吧裏喝酒的最後一撥酒徒推開,把酒杯放在桌子上,“我和您的妻子一致認為,現代音樂裏的噪聲多過旋律,如果您知道我指的是什麽。我喜歡有點調兒的東西。”

“時間到了,女士們,先生們,請大家離開。”站在吧台後面的裏瓦拜德夫人喊道。

“有點無聊。”杜戈爾承認道,“冷死了,再套幾件毛衣也沒用。”他懷疑自己看上去是不是和阿曼達一樣面色蒼白、神情緊張。他的眼皮不規則地跳動著。經驗告訴他,別人看不出來,只是自己有這種感覺。“不值得為它錯過一頓晚餐。我一直在琢磨你們當時在吃什麽。”有關布裏德斯莊園的記憶像泥沼一般將他向下吸。

“羊排。”阿曼達看著他。他能聞見她嘴裏的蒜味。她拘謹地笑著,“我以為你會餓,就給你弄來了一些花生。”

她一臉的慍怒,杜戈爾意識到,也許她一直在為他擔心。他把手伸進藍色的包裏,強迫自己把裏面的東西拿給李和阿曼達看。

“那個電視節目進展得怎麽樣?”李問。

回答這個問題時,阿曼達毫不費力地渲染著謊言,留下杜戈爾在不悅思緒的汪洋裏徜徉。上帝,他禁不住想,他厭惡李用那個眼神看阿曼達,好像她好吃到讓人舔手指的程度……那幾根從鼻孔裏鉆出來的鼻毛真是太惡心了……他一定沒想到布裏德斯莊園,不,應該是還沒……憂慮令他作嘔,威士忌在灼燒他的胃。

他強迫自己停止思考,讓腦子裏一片空白。他數到五,又喝了一小口威士忌,告訴自己要處理手頭的事。李和阿曼達到底在這兒幹什麽呢?他們在一起多長時間了?他記得,五分鐘前,他走進旅館的大堂,想到這一晚的恐懼終於結束了,或者至少暫停了的時候,李在吧台那邊喊:“您想喝點什麽,梅西太太?”杜戈爾意識到他被愚弄了:這個夜晚的邏輯如此可怕無情。

“您是以什麽為生的,李先生?”杜戈爾聽見自己這樣問。阿曼達正在充滿想象力地描述作為一個自由電視研究者在工作過程中會遇到怎樣的麻煩,杜戈爾打斷了她的話。她和李驚訝地看著他。可是說話總比思考強,他太累了,沒心思耍手腕。

李平靜地回答:“我在一個進口批發公司工作。下個星期,我們將在中部地區展開大規模的促銷活動。這個周末,年輕的泰納負責幫我整理細節。”他故意巧妙地停頓了一下,“泰納是我們總經理的外甥。”

李繼續嘮叨他的營銷活動。杜戈爾知道,他的托詞和他們編造的故事一樣虛假,但是在他描述泰納的腔調裏還是有那麽一絲真實的——他是在暗示自己對這個下屬的評價並不高。

他對塞德裏克的評價可能更低。杜戈爾咽了一口酒,想到塞德裏克臉上那個愚蠢的表情,威士忌突然有點辣嘴。

突然,他感覺那個小個子男人正躺在他的懷裏,腦袋和腿耷拉著,剮蹭著墻面和門框。

“時間到了,請回吧。”裏瓦拜德夫人說。杜戈爾想,這正是他想聽的話:他需要時間思考正在發生的事;他需要時間思考他在布裏德斯莊園做過的事;最重要的是,他需要時間休息。他意識到談話仍在繼續。

“職業保障為零。”阿曼達說,“電視公司更傾向找那些已經成名立萬的人,而不是我們這種半業余的選手。況且,很長時間以來,威廉和稅務官結了仇。”

“不可思議。”李說,杜戈爾還以為他說的是真話,“不要破壞我的幻想。我們搞銷售的人都被金融遊戲抓得緊緊的,我們願意相信偶爾‘蕩個秋千’也是一件挺好玩的事。”

他看了一眼表,那是一個寬寬的金手鐲一般的方形怪物,還有一個多功能的數字顯示器。他做了一個驚訝的手勢。“時間不早了,是不是?”他幹掉杯中酒後站起身,“我要去睡覺了。”他的愛爾蘭口音更重了,“哦,對於你們這些小家夥來說,夜晚才剛剛開始。”一個頑皮的笑容在他那張破爛不堪的臉上輕快地掠過,仿佛一只小貓全速跳過一輛裝甲車。他向他們道了一聲晚安,然後溜達著走出酒吧,左轉後向樓梯的方向走去。

“一晚上都這麽歇斯底裏。”阿曼達說,“你過得怎麽樣?”

“我們也去睡覺吧。”杜戈爾發現自己很難把注意力集中在阿曼達的臉上。

“嘿,盡管那個討厭的李在我身邊晃悠,今天晚上我還是有新發現。前台旁邊的那面墻上掛著一張全國地形測繪詳圖。吃完晚飯後,我去看了一眼。我發現離這裏幾英裏的地方有一個小村莊。好像叫查爾斯頓·帕爾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