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食餌

第二天早上,蛟爺把大家召集起來,商量怎麽改善目前的困境,這麽多人要吃要喝,而且船也沒有帆,光靠一條床單做船帆,也不知道要漂流到哪裏去。

在狹小破陋的船艙裏,大家無事可幹,都只能躺在能遮蔽陽光的地方休息,感覺又餓又渴,但是沒有任何辦法,因為鐘燦富拿著他那根鋒利的魚棱守在糧倉旁邊。

船尾陸續過來了幾個人,都想求鐘燦富給一點魚吃,但都沒能成功。有一名女乘客把分到的大洋拿件衣服兜著向鐘燦富買食物,結果卻是引來他一陣嘲笑聲,只見鐘燦富抓起大洋,扔在了那名女乘客的身上:“大洋買魚?你在做什麽美夢?你現在就是拿一船金條來,也換不到一條魚。”

見到這個場面,蛟爺望著鐘燦富的面色就沉了下來,我也覺得鐘燦富處理這件事太糟糕了,蛟爺好容易用銀元把船上的局勢穩定下來,他這麽一來不就白費了?

果然,沒過多久船尾的那些人都意識到所謂的分銀元完全對他們沒有實際的意義,有幾個醒過神、意識到自己處境的人已經開始有些騷動,竟然有往糧倉逼過來的跡象。

蛟爺看到形勢突變,大喝一聲:“燦富。”鐘燦富本來手裏緊緊握著魚棱,正一臉兇相地掃視著乘客,聽到喊聲後對這人群惡狠狠地揮動著手裏的魚棱,一臉無所謂的態度走了過來,看也不看那些義憤填膺的船客。

這種頭腦簡單的粗人不會想那麽多,只相信手裏的武器和身上的力氣。仔細想想其實也有道理,在這種環境下,他們在這艘船上具有天然的主宰地位,只要不做得太絕,其他人又能拿他怎麽樣呢?

這時候七哥卻站了出來,大聲對乘客們說:“大家不要吵!聽我說兩句。”

七哥神情嚴肅的時候看上去非常有氣勢,乘客們的吵鬧聲很快平息了下來,都看著他。七哥見人群安靜了,說道:“船上的食物有限,也不知道我們要在海上漂流多久,每天分這些是沒有辦法的。現在大家都在一條船上,只有互相體諒才有希望能活下去。”

底下的人聽了,“嗡”的一聲又炸開了,紛紛交頭接耳,顯然是不以為然。我看七哥並沒有鎮住場面,手裏不由捏了把冷汗。

七哥不慌不忙,等議論聲稍微小了一些,繼續說道:“你們聽清楚了。”慢慢環顧了一圈,周圍的人被他視線碰到,都不由自主地移開了,或者低下頭去。七哥繼續說道,“我強調一下,大家必須互相體諒,必須團結一致。因為,我不想死。

“這些話,你們聽不聽我不管,你們想不想活,我也不管。但如果有人想要繼續鬧事,吵著要吃飽,我就會認為他是不想大家活下去,不想我活下去。

“對這種人,我是不會客氣的。有不服氣的,可以來試試。”

說完,七哥完全不理那些人的反應,直接走回我的身邊坐下來。

船尾一片安靜,看來其他人都被七哥給鎮住了。我崇拜地伸出手,對七哥蹺起了大拇指,七哥勉強笑了一下,絲毫看不見得意之色,眼中卻有濃濃的擔憂。

下午太陽正烈的時候,乘客們中有男人開始在船舷邊用海水洗臉洗衣服,衣服洗凈後就晾曬在頂上的船板上,之後那些幸存的女人也都去把手和臉洗得幹幹凈凈,有些膽大的甚至也都脫掉了單薄的衣衫清洗,然後穿著小衣蜷縮在船尾的角落裏警惕地望著眾人。鐘燦富跳到艙頂上坐著,津津有味地打量著這一切。

就這樣到了第三天中午,分飯的時候,大家似乎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不再有哀求多給一些食物的聲音,依然每人只分了一點夠塞牙縫的,基本上所有人都是拿過來就塞進嘴裏,然後失落地看著別人接過食物的手。

也許一個人三天不吃飯也勉強能夠忍住,不會太過難受,但這麽多人都處於饑餓中,那種痛苦的感覺好像也被放大了。

分完飯後過了一會兒,鐘燦富和那兩個淘海客嘀咕了半天,那兩個淘海客還發出了幾聲怪笑,之後就見鐘燦富從糧倉裏拿出一條小刀魚,走到船艙中間,右手拄著魚棱,左手揚著手裏的魚對船尾的那群人喊道:“刀魚誰要?”

他的話一出來,幾十雙發著亮光的眼睛立刻全都盯著那條魚和得意揚揚的鐘燦富。說實話,大半天過去了,昨天晚上吃了一條整魚的我,也早已是饑火中燒,所能做的,只是躺在地上蜷起身體用雙手按住饑腸轆轆的肚子。

我想起小時候從安溪鄉下逃難到泉州城裏時,饑餓的感覺也曾經讓我痛不欲生,那個時候,我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把樹皮啃出漿來咬成糊狀吞下去,還有扒草和草根,不管它們有多苦澀難咽。

但現在在船上,連樹皮都沒有。昨天發生的那場災難,耗費了大量的精力和體力,早上醒來,我肚子裏就已經像是火在燒一樣餓,但我立即明白,在現在這種情形下,只有忍饑挨餓才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