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外海

在船上的生活很枯燥,大家最常幹的事就是聚在一起聊天。我沒有主動和那些人湊在一起,但周圍人的話題,大多和航行線路有關,有些年紀大的人並不是第一次下南洋,甚至有些人祖輩上都有人去過南洋。我聽了不多時間,就對下南洋的狀況有了更詳細的了解。

從泉州出發,穿過泉州灣,大概一兩天時間,就算是真正到了外海。然後經南海到台灣北部,兩天後沿越南海岸南下,一路向東南走,差不多半個月就能到達菲律賓,這就是福昌號的路線,也是我們這船人下南洋的終點。

至於到了菲律賓之後,是留在當地,還是向西南到達馬來半島南端,或者再以此為中轉地,前往爪哇島、印尼各島等,就看自己的能耐了。

據說在清末的時候,這條線路上最大的危險是海盜,特別是越南的海岸線一帶,海盜分布廣泛,如果沒有熟悉的領航人,要想安全穿過那片海域簡直困難重重。

那時候,下南洋的人為了保命,通常都會準備好一筆錢用作“買路錢”,而海盜也只是求財,有錢後就會放人。

但日本鬼子打來後,控制了這條線路上的大片海域,現在海盜基本沒有了,不過若有海盜也只是圖錢,交了買路錢後也能相安無事,而一旦撞到日本人的巡邏艇,就沒有那麽好過了。他們的說法很多,不過無一例外的是非常悲慘,通常滿船人都會被殺光。

一路艱險。這是我聽完後對處境的唯一想法。前路漫漫,而我們現在還沒有到外海,事到如今,只能說走一步看一步了。

在七哥救了我之後,那奇怪的聲音再沒有出現過,黑皮蔡他們也沒有再找我麻煩,也許是七哥的氣勢震懾了他們,也許是鐘燦富收了錢之後,還算講信用。我知道鐘燦富一定不是什麽好人,之所以這樣,也許是因為船上不守承諾,會被龍王爺懲罰。

船上的人很快忘記了這件事情,我也慢慢習慣了船上的生活,七哥大部分時間都會下到我的船艙裏,我們聊著過去的事情,總是說著說著就感傷起來,最後總以七哥寬慰我收場。

出海以後,船上開始發飯,這一直要持續到我們到達南洋為止,費用是包含在船費中的。六個淘海客擡著三個大木桶到了艙門口,然後又擡了兩筐碗出來,鐘燦富出現在艙裏,吼道:“開飯了,一個一個排好隊來門口拿飯,不要亂跑也不要搶,人人都有。”

之前大家都見識過鐘燦富的蠻橫,所以沒有亂擠,都排成了隊往艙門口走去。向前走時,我看見分給每個人的都是一碗清粥,一條腌制好的刀魚。不過刀魚有大有小,有的拿到小刀魚,難免嚷嚷兩聲,不過鐘燦富大吼了兩次以後,也就沒有人再鬧了,在船上又不做事,一條刀魚一碗粥,差不多也能管半天了。

不過,讓人郁悶的是,輪到我的時候,鐘燦富瞟了我一眼,向發魚的那個淘海客說:“給這個拍花子拿一條最小的。”

我不想跟他們計較,接過小得可憐的刀魚和一碗清得可以當鏡子的粥,在離甲板稍遠的船舷邊找了個空地坐了下來,也沒什麽心思吃飯。又看見在我身後排隊的阿惠走到發魚的淘海客面前,沖著鐘燦富一笑,像洋貨包裝紙上的那些外國女人一樣,露出一口白牙,笑著道:“鐘哥,能不能給一條大的嘛?”

“大的?”鐘燦富哈哈大笑,“你燦哥我那條就大,要不要啊?”

發食物的幾個淘海客哄然大笑,排在附近的幾個人也笑出聲來,阿惠羞紅著臉說:“你們這些人就是壞得很哪!”

我看在眼裏不由得有些窘迫,不知道阿惠這麽做的用意,還好,鐘燦富沒有太過糾纏,使了個眼色,分魚的就給了阿惠一條很大的刀魚,幾個先前還在哄笑的乘客,一下都露出鄙夷的眼神。阿惠仿佛沒看見似的,走過來在我身邊坐下,夾過她那條大魚遞給我:“你吃這個,我吃不完。”

她是為了我才向那些粗鄙的淘海客強顏歡笑嗎?我有些難過,明白了這個委屈是她為我受的,我如果早知道一定會阻止。

“怎麽?你吃醋了?男人別這麽小心眼。”阿惠笑嘻嘻地搶走那條小魚,把大魚架在我的粥碗上。

不知道是女人適應新環境的能力比較強,還是比男人更天真、想法沒那麽多,總之事情平息下來後,阿惠看起來心情很不錯。不過我卻怎麽也提不起興頭來應對她的笑臉,只是默默地啃咬著難吃的刀魚,心裏有些煩亂。

阿惠又說了幾句話,見我不高興也就沒再說什麽。我一邊喝著粥,一邊看到那個全叔和黑皮蔡不慌不忙地走過去。全叔對著分食的淘海客說了些什麽,淘海客趾高氣揚地搖了搖頭,接著全叔很不高興似的從口袋裏掏了一塊大洋給他,那個人就遞了三條大魚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