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冷鋪

楊繼宗讓雲瑛等人先回,自己只帶楊二,同那錦衣騎著預備好的馬匹趕去西直門內。一路上先聽那錦衣校尉簡要說明了案子概況。

所謂冷鋪其實是官家為防丁、驛卒、巡夜更夫人等修建的駐紮休憩之所,雖然名叫冷鋪,冬日裏因有鍋台熱炕,倒是兵丁們取暖的地方。五城兵馬指揮司專責京城的日常治安警戒,因此在各自的管轄區域中都設有若幹冷鋪,西城兵馬司的大小冷鋪就有十幾處,每處或由一兩名軍丁駐防,或由地方總甲掌管鎖鑰,以便夜間打梆巡夜的更夫在寒夜中落腳休息。但因承平日久,制度敗壞,駐防軍丁大多被長官吃了空額,裏巷中也不願湊錢專門雇人打更,各處冷鋪慢慢卻都成了要飯的乞丐們聚集的場所。乞丐們以各處冷鋪為據點,白天出門乞討,晚上回來有熱水熱炕,只需要每天夜裏派人去敲著梆子在所轄路段巡夜打更,已被官府和市民視為當然。

此種民俗沿襲久了,京城裏的乞丐也就以冷鋪為核心聚成幫夥,或是三五成群,或是十幾人一夥,各自都以某某冷鋪的名義相稱,各有頭目分派打更巡夜,遇事也與有司、保甲周旋。兵馬司等衙門對冷鋪的這種狀況都心裏清楚,但一來可以減省軍丁的開支,二來能夠減少嚴寒時節街邊的倒臥,三來有時還能利用乞丐做眼線偵查案件,正所謂官民兩便,從來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因此,京城中的官民,聽說冷鋪,就只把它當作一個要飯花子的聚集之地,早忘了這是官府設置的巡防機構。

西城兵馬指揮司所轄,在西直門和阜成門(京中人都叫和義門和平則門)內有兩處冷鋪,相隔不遠,當地人稱“雙冷鋪”,都在朝天宮的西墻外面。南邊的冷鋪較小,平常只有六七個乞丐;北邊的那處冷鋪卻要大許多,裏面一夥乞丐有近二十人。本來一直安然無事,誰知昨天夜裏,不知為了什麽,那一夥乞丐竟全都被人殺了!

“我們隊中有個校尉叫逯杲的,平日眼線最多,也是今日午前才接到報信,說和義門內北雙冷鋪裏死了多人,才一起去看。因案情重大,又報到衛裏,由指揮僉事湯長官主理。”

從鎮水觀音庵到西直門裏並沒有多遠,楊繼宗又心急,催馬加鞭,不多時就到了,果然就是午前從香山回來時見到的那處地方。

這處北冷鋪就在西直門內大街和朝天宮西街的拐角處,沒有院子,是孤零零的兩間東房。門口有兩個錦衣校尉,見楊繼宗來了,忙上前見禮,其中一人道:“在下逯杲[2],湯長官現在那邊歇息,楊公子要願意,可以先進屋裏看看——裏面實在有點太慘,我就去請湯長官過來。”

楊繼宗正想要看看,就隨另一人進了屋裏。才一進門,就覺一股血腥之氣撲面而來。

這冷鋪兩間房沒有間隔,從南墻到北墻是一鋪大炕,北邊貼墻根有個灶台。此時地上、炕上、灶台上,橫躺豎臥到處都是死屍,而且明顯都是刀傷所致,鮮血橫流。楊繼宗算是見過一些命案場面的,見此情景也不由得頭皮發緊,肚腹翻騰,險些要吐了出來。

他定了定神,問那跟進來的錦衣校尉:“被殺的一共有多少人?”

“一共十七人。”

楊繼宗才又細看那些死者。看衣服打扮,顯然都是些乞丐,因此炕上並沒有幾床鋪蓋。這些人大都穿著衣服睡覺,有幾個還是睡在炕上的姿勢,應該還在夢中就被人一刀結果了性命。也有幾人大約是驚醒之後爬起來想要逃走或是反抗,因此不但脖頸上有致命刀口,身上也有幾處刀傷。躺在地上和灶台上的幾個顯然更為警覺,卻還是寡不敵眾,身前背後都中了數刀。楊繼宗認真察看屍身上的每一處傷口,發現差不多每個人的衣服都被人翻檢過,就問:

“你們的人搜查過這些屍身的衣服嗎?”

“湯長官讓我們先不要動,因此只查了數,畫了草圖,並沒有動過現場。”

楊繼宗從炕上查看到地下,又見灶邊一個精壯大漢的屍體旁邊有一把灰耙,木杆鐵頭,耙齒上也沾著血跡。他又向四周看了看,對那校尉道:“這位仁兄,此鐵耙乃是一件重要物證,請你們的人要好好收了。”

灶台邊地下還發現了一個香座和幾截摔斷的更香,楊繼宗將那些斷香拼在一起,用手先比了比,大約還有七八寸長,也讓作為物證認真保管。

屋裏的十幾具死屍,不論是一刀斃命的還是身被數刃而亡的,大多是在房子裏被害,唯有門口附近的三人有些不同。那三人也都是前後中了數刀,衣服上卻有被拖拽過的痕跡,可能是在門外被殺後又拖進屋裏的。楊繼宗又到門外看了看,果然有幾處血跡,墻邊角落裏還有一個梆子掉在雜草殘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