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面 引子

阿透最後一次見到屠顛,是在他上刑場前的一個小時,屠顛被判死刑,在大馬法律附加六次鞭刑之後,以英式長距墜落的方式,進行絞刑處決。

她見到他的時候,他正在自己計算自己體重需要的繩索強度,以便瞬間拉斷頸骨死亡,不需要忍受十五分鐘的痛苦,他的面前放著《官方絞刑公式表》(Official Table of Drops)1888年第一版,這本書正是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屠顛希望阿透在自己手臂上紋的那張表格的來源。當時他翻到那一頁的時候,阿透就覺得這個人是自己的真命天子。

比起他們熱戀的時候,屠顛老了很多,長久以來阿透看這個男人,面前總有一層薄霧,讓她覺得看不清楚,薄霧讓她沒有精力去回味這個男人對自己做的一切,讓她疲於想看清楚對方。如今這層薄霧已經消失了,阿透終於能從空氣直接直視這個男人。

只是凡人一個,阿透很想這麽下結論,但這樣,似乎對於自己的過去的十年,有所褻瀆。和這個男人撕扯了十年時間,她希望自己的對手,擁有神性。如今把他送上斷頭台,有一種弑神的快感。

然而,和所有的小說文學作品中寫的一樣,什麽感覺也沒有。

“我來檢查你的臉。”阿透對屠顛說到,後者已經得出了一個數字,擡起了頭來。面無表情,他總是面無表情。阿透在法警的陪同下,對屠顛的整個臉部進行了檢查,以確定不是整容或者面具技術偽裝的替死鬼。

確實是他,有一刻,阿透還希望不是他,自己又被騙了一次。但這一次他無路可逃了。

“你有一個問題想問你。”阿透在他對面坐下來,他們其實已經很久沒有見面,對話有一點困難。

屠顛顛了點頭。

“你們男人,背叛一個人的時候,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

屠顛看著阿透,沉默了一會兒,“你是指背叛你,還是背叛其他人。”

“竟然還有區別。”

“當然有區別,因為我愛你。”屠顛看了看背後的行刑室,已經有宗教人員開始準備。

阿透笑了,這一次真的笑了:“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你是希望馬上就要到來的死亡,給你的話增加說服力麽?”

“你離死亡還很遠,所以你不會懂人之將死意味著什麽。”

阿透愣了一下,覺得他說的對,屠顛就笑了:“你看,你又開始懷疑自己了,我說過,你的問題就是不相信自己,否則你不至於要等十年才能抓住我。你是對的,我只是想試試,你是不是還對這句話有反應。”

阿透有點厭惡,她深呼吸了一口。“回答我問題,我有取消鞭刑的權利,讓你舒服一點去死。”

這話對於屠顛是有策動的,他撓了撓頭,癱倒在座位上,思考著說:

“背叛一個人有太多的情況了,但是有一點,談的到背叛這種詞語,至少雙方都曾經付出過。雙方達成了一個協議,要完成一件事情,最終有一方退出了,另一方不知道。”屠顛看著阿透的眼睛:“一方退出的時候,另一方不知道,這才是背叛的本質,另一方不知道的越久,仇恨越大。”

“所以呢?”

“我大部分背叛別人的時候,連那個約定是什麽都已經忘記了。或者說,當時我和他說的話,要做的事情,以及他這個人本身,只是當時的興致使然,整個一切,對我都不重要。”屠顛說到:“轉頭我就忘記了,你也知道,我是個人生虛無主義者,當時的經歷是我的一切,結果不重要,我不是非要得到什麽,非要完成什麽。”

“但是和你一起的那些人,他們當真了。”

“人少有不當真的,特別是當你擁有那麽多名譽地位的時候,你和他們說你是人生虛無主義者,他們其實沒有一個人相信,他們以為你只是口花花,回到家裏,專營努力,和他們是一樣的。但我得到名譽地位實在比其他人要簡單的多。這是一個悖論你知道麽,你根本不害怕失去這些的東西的時候,這些東西就和魚缸裏的藻一樣,除都除不幹凈。”

“你背叛他們也是一時興起。”

“我可以和他們一起做生意,賺錢,但並不代表我會一直這麽繼續下去,大概一年多兩年吧,如果他們還沒有摸到門道,那我就會煩了。”屠顛看了看法警,法警給了他一只煙,他沒有舍得立即抽,聞著:“有一些人,他們在我背叛他們之前,一早就背叛了我,人世間誰先變心,誰就能對對方用刑,這種福利,我也不是時刻都能搶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