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4章 忘憂水

走出十月二十三號車廂,空氣中濃重的臭味頓時減弱,陰冷的風從列車夾縫中間吹來。

我大口呼吸著新鮮的空氣,看到我狼狽的模樣,乘務員目光中又多了些許疑惑。

被她這樣的目光注視,我感到不安,這輛列車上我可能是唯一的活人,我的表現不能和其他乘客有太大的出入。

“死人是不會難受的。”心底默默提醒自己,我很快恢復正常,繃著一張臉,再無多余的表情。

“進來吧。”面前是一個陌生的車廂,上面沒有編號,似乎這輛列車只有七節車廂搭載旅客一樣。

我想要拒絕,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一手握緊符紙,我跟在乘務員後面進入了這節沒有編號的車廂。

空氣有些渾濁,飄散著一股奇怪的味道,形容不出來,像是一種未知的化工原料,不過又不是太刺鼻,聞的多了,會感到大腦遲緩,有些眩暈。

“這節車廂是做什麽的?”我睜眼看去,車廂裏並沒有座位和床鋪,地方很大,墻壁上貼著一張張照片,照片上還寫有一個個名字。

“你可以把這裏當做是自己的家。”乘務員的語氣不像是在開玩笑:“大部分人死後都會在這裏留下記號,這墻上貼著的照片就是它的記憶。”

我此時還沒有聽出乘務員話語中隱含的意思,好奇的看向墻壁,那些照片巴掌大小,並不是生活中常見的照片,只是一張張薄紙,不過因為紙上的畫像太過真實,所以在黑暗中我才會誤以為那是相片。

“這是你們收藏的嗎?它們是死者的遺像?”我喃喃出聲,此時在空氣中那股特殊氣味的作用下,我感到心神恍惚。

我伸手去觸碰薄紙,指尖竟然傳來人皮一樣的觸感,我撫摸的明明是畫中的圖案,卻感覺手掌仿佛正捧著一個人的臉蛋一樣。

太真實了,我甚至覺得畫中的人正在看著我。

“這些不是收藏,而是車票,換而言之,這就是你們上車需要付出的代價。”乘務員說的很慢,但是卻讓我產生了一種極不好的預感。

我開始回想進入這節特殊車廂後乘務員跟我說過的話:“她的第一句好像是這墻上貼著的照片都是乘客留下的記號,都是他們的……記憶?”

目光掃動,在邊角一張嶄新的空白紙張旁邊,我看到了一個愁眉苦臉的中年人,他正是剛才被乘務員帶走的盧文昌。

像是突然間明白了什麽,我收回伸出去的手指,看著幽深不見盡頭的車廂:“上車的代價就是要付出自己的記憶嗎?”

“人的一生就是一場路途,你看見的風景就是記憶,這東西原本就不屬於你,只有收回了記憶,你才能還原成真實的自己。”乘務員帶著我在車廂中前行,兩邊墻上密密麻麻貼滿了畫像,數量太多了根本數不清楚,它們表情各異,都是一生經歷的寫照。

比如之前看到的盧文昌,這個男人表面上看起來頗有禮貌,對待妻兒無微不至,可是他心中真實的自己愁容不展,信仰雙面佛並沒有從根本上改變什麽,只是讓他多了一種欺騙自己的手段。

他的生活依舊糟糕,繁重的生活壓力,來自社會方方面面的歧視,讓這個中年漢子臉都皺在了一起。

他的記憶是苦澀的,他想要讓自己孩子不再遭遇這些不公平,他訓練孩子用左手吃飯、寫字,為了幫助孩子,他動員全家人都用左手來使用筷子、鉛筆,這是一個小人物的堅持,他們也有屬於自己的幸福,但事實上盧文昌心底的苦澀從未減少。

孩子上學的壓力,妻子治療的醫藥費,拼命工作對他自己身體健康造成的影響,一切的一切壓的他喘不過氣來,他的愁苦只有自己知道。

不,準確的來說,我在指尖觸碰到他畫像的時候,我也清楚了他的遭遇。

“很玄妙的感覺,原來記憶也是有味道的。”在這節沒有編號的車廂中走了很遠,看過了兩邊數量眾多的人像,乘務員終於停下了腳步,這節車廂到了盡頭。

我也停下腳步,直到現在我仍不清楚乘務員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她似乎已經看出我活人的身份,表現的十分奇怪。

“你一定很好奇,我為什麽會帶你來這個地方吧。”乘務員看著兩邊墻壁上的畫像,然後推開了通往下一節車廂的門。

我摸不清楚她的意思,側身看了過去。

門外通往下一節車廂,而車廂內的布置和這節車廂一模一樣,空蕩蕩的,貼滿了畫像。

而在不知從何處傳來的微光的照耀下,我能夠隱約看到,在那節車廂門外,是一節又一節仿佛永無止境的車廂。

所有的車廂內部布置都和這節車廂相同,墻壁上貼著一幅幅畫像,畫像裏充滿了七情六欲。

“這輛列車究竟有多長沒有人知道,它行駛在生死之間,往返於虛實之中,你可以理解為它的終點站就是人們常說的陰間,你也可以把這輛列車本身就當做陰間。”乘務員指著一節節重復的車廂,她的五官在不知不覺間已經移位,我也已經習慣了她身上不經意間流露出的驚悚,她本身在我看來就像是一個從噩夢中跑出的怪物,荒誕,恐怖,強大到任何方法都無法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