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五章 肝腸寸斷

捧著手裏的小木雕,我能想象的到,當年的龐獨為了職責,舍棄了家小,奔走四方。年幼的龐狗子沒有得到太多父親的關愛,因此也尤為珍惜父愛。這只小木雕,或許是龐獨笨手笨腳刻出來的,可龐狗子把它當成了無價之寶,從幼年珍藏到了長大。

我的身軀開始不由自主的發抖,只覺得這小木雕重有千萬斤,幾乎要脫手掉落了。我閉上眼睛,不敢再想下去。

我該怎麽跟龐獨交代?難道要跟他說,我親眼看見龐狗子被人圍攻而死?

可我又不敢隱瞞,在龐獨面前,我始終是那個長不大的孩子,我沒有說謊的勇氣。

在這裏呆呆的站了很久,我感覺自己渾身上下沒了力氣,慢慢的轉過身,朝著南邊走去。如果這一次外出,我沒有朝著北方走,或許就遇不到這件事,可我既然遇見了,又沒能救下龐狗子,不管有什麽樣的原因,我自己也原諒不了自己。

接連十幾天時間,我一直恍恍惚惚,寢食難安。我暫時沒有心情和精力再去各處打探消息,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小盤河。當我回到小盤河的時候,正是深夜,我獨自在河邊坐了很久,最後還是咬緊牙關,召來了那只懸掛著王鐘的破船。

王鐘傳出了訊息,我沒有回村,一個人在河邊等候。一連三天,我不吃不喝,連眼都沒有合,我心裏矛盾到了極點,也為難到了極點,我不知道該如何跟龐獨交代。

第四天的夜裏,我已經熬的有點油盡燈枯的感覺,連神智和感應都遲鈍了。當眼前三四丈之外的水面泛起了波瀾時,我才陡然回神。

月色之下,我看見龐獨駕馭著鎮河石棺,出現在了眼前不遠處的河道上。要是放在平時,我肯定會歡天喜地的遊過去,爬上石棺跟龐獨相見。可是此刻,我的兩條腿就和灌滿了鉛一樣,每走出一步,都要使出渾身的力氣。

我走到淺水,慢吞吞的遊向石棺,到了石棺跟前,龐獨伸手把我給拉了上去。

“老六,有什麽事了?”

我低著頭,不敢答話。這十年裏面,我每年都要想法子和龐獨見上一面,和他說說話,吐吐自己心裏的苦水。我總覺得,他是最親的人,我在別人面前說不出來的話,在他面前,都不用有什麽隱瞞。可是我現在完全張不開嘴了。

上一次見到龐獨,還是十個月之前。十個月不見,龐獨又蒼老了。七門的鎮河人在河裏日夜巡遊,吃不好也睡不好,即便年輕力壯,也熬不了太久。所以,在很早很早之前,七門就有規矩,一家出一個鎮河人,一個鎮河人在河裏巡遊十年,第二家就要來接班。可我們七門的大掌燈龐大已經消失了這麽久,沒有人發話,鎮河的任務,一直是由龐獨在擔當。

他還不到四十歲,可頭發已經白了一半兒,臉上的皺紋比五十歲的人都要多。我擡頭看了他一眼,一下子就忍不住了,龐狗子是他唯一的兒子,唯一的指望,可現在,龐狗子死了。

“哥……”我暗中咬了咬牙,既然把龐獨找來,那麽事情遲早都要和他說的。

“老六,你怎麽了?眼淚汪汪的。”龐獨扶著我在石棺裏坐下,說道:“又想起什麽事了?心裏有苦,有淚,就跟我說,真是熬不住,就痛痛快快哭一場,不丟人……”

“哥!!!”我噗通跪在龐獨面前,什麽都沒有說,只是用力的磕頭,磕了兩下,額頭頓時被磕破了,鮮血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老六!你到底怎麽了!”龐獨一把就攔住我,太陽穴上的青筋隱隱跳動了兩下,他是個急脾氣,看見我吞吞吐吐的,心裏就急。

而且,龐獨太了解我了,他能感覺到,一定是有了很不好的事。

“哥……”我從懷裏取出那只小木雕,遞到了龐獨面前:“這是……這是狗子留下的……”

“狗子!他怎麽了!”龐獨接過小木雕,身子猛然一晃,丟下另只手裏的龍頭棍,捧著小木雕:“他怎麽了!”

“狗子……狗子他……”我沒有隱瞞,把龐狗子遇難時的經過,原原本本講了一遍。我沒有推卸自己的責任,我和龐獨說了,當時我就在場,只是被纏的脫不開身,最後急怒攻心,昏厥了過去。

我講到這裏,已經隱然告訴龐獨,龐狗子不幸身亡了。可是龐獨仿佛聽不明白我說的話,他的眼睛睜的很大,死死的抓著我的手,聲音發顫:“你是說,狗子……狗子死了,是不是?”

“哥……狗子是……是死了……”

噗!!!

這句話剛剛說完,龐獨驟然間吐出一口血,整個人仿佛一下子被抽去了脊梁骨,噔噔的退到了石棺一角。

“哥!”我趕緊上去扶住了龐獨。

這一瞬間,我的眼神呆住了,因為我看見龐獨白了一半兒的頭發,似乎在急速的變化著。原本夾雜在白發中的一絲絲黑發,像是被霜雪覆蓋了一般,轉眼之間就徹底的白了。他臉上的皺紋也多了許多,一張臉龐如同衰老了十歲二十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