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犯桃花(第2/4頁)

半年後的高一下學期,一輛超載菠蘿的大卡車如一條素食主義的百足青蟲,不知道怎樣的穿山越水,不知道怎樣的迎風冒雨,反正最後在最恰當的時刻趕到學校前水泥路的斑馬線上,輕輕地吻了橄欖跨出的左腳的膝蓋,斯文地咬了飽滿的桃花瓣一口。仿佛周密的慢性毒殺計劃,當侵入體內的毒如滴在棉布上的墨水般擴散時,施毒者卻無罪釋放,駕著那條百足青蟲逃之夭夭。橄欖一段時間後突感不妙。

尹棟說,他記得那是一個美麗的早晨。橄欖從女生宿舍飄然而出,讓尹棟分不清哪棵桃樹是她的紅裝。

桃花瓣上殘留著昨夜的月亮灑下的晶瑩剔透的露珠,花瓣的鮮紅潛伏其中,乍一看如同滴滴鮮活的血液,殺機重重。

就在尹棟準備張開雙臂去迎接跑過來的橄欖時,橄欖一個趔趄,很不雅觀地撲倒在地面。尹棟連忙趕上前攙扶,心頭吃驚不小。

橄欖爬起來後的第一句話就是:“我怎麽就跌倒了呢?”煞白的臉告訴尹棟她沒有掩蓋尷尬的意思。

“我怎麽就跌倒了呢?”橄欖又問一句,轉過頭來看同樣驚愕的尹棟。尹棟的腦袋仿佛被敲了一悶棍,所有的思想都被無形的手奪空了。完了,肯定是那輛卡車撞過之後留下的後遺症。

隱患不再遮遮掩掩,它如一個被頑童捅開了的螞蟻窩,黑壓壓的螞蟻四散開來,張開無數饑餓的鉗子嘴,嚙食碰觸到的一切。

橄欖告訴尹棟,尹棟又告訴我。自從那次莫名其妙地摔倒之後,橄欖時常覺得有無數可惡的螞蟻在啃她的膝蓋處

尹棟告訴我說,他當時想:如果橄欖的腿真廢了,我會不會棄她而去?尹棟沒有立即回答自己提出的問題,但著實被自己的問題嚇了一跳。

當尹棟再次約橄欖出來時,橄欖能獨立行走了,但是她需要努力保持身體平衡,蹣跚的步子奏出抑揚頓挫的“咕咚咕咚”聲,和以前清脆的“咚咚咚咚”聲大不相同。

尹棟說,他能感覺到旁人的目光首先被橄欖的左腳吸引,然後嘲弄地瞄瞄橄欖身邊的他。如果蹣跚行走的是一個老太婆,或許會博得些許同情。而橄欖是年輕的女孩子。尹棟被這些目光弄得心煩意亂。

尹棟找她的次數呈現遞減趨勢。即使兩人一起出來散步聊天,尹棟也常常在目光的交戰下半途落荒而逃,說出一句聽都不用聽就知道是借口的“對不起,我還有其他事,先走了”,就丟下橄欖一人在兩旁開滿桃花的小道上。

尹棟其實於心不忍,有時回頭望一望她。橄欖不知道臉上該擺上什麽樣的表情,呆呆地站在那裏。她仍愛穿紅色的衣裳。尹棟覺得此時的她是一朵帶病的桃花,像那些從枝頭跌落地面的桃花,讓接近的人也懨懨的。

橄欖不傻。她和尹棟說話時沒有了以前的活潑幽默,和其他人也是一樣。從此尹棟覺得跟她在一起不再有歡樂,只有灰色的沉默。橄欖不主動打破無邊的沉默。

後來,尹棟叫她出來的頻率急劇降低,最後竟然沒有了。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橄欖變得很怪異了。她突然不挑食了,有什麽吃什麽,飯菜都沒有了,筷子仍在嘴與碗之間來回動。晚上老喜歡呆坐在書桌邊,一道簡單的題目需要半個多小時,“懶鬼”半夜從夢中醒來,她還在台燈下發愣,可第二天老師檢查作業她居然得了優秀。

以前上廁所都要拉個陪伴的她現在獨來獨往,見人不說一句話,仿佛冤死的校園幽魂。唯一沒有變化的是她衣服的顏色。桃花紅。

尹棟不但不去約橄欖,而且遇上她都會心裏發虛。他甚至不敢正視鮮紅的橄欖,倘若敏感的眼睛余光感覺到了橄欖的來臨,他便耷拉了頭匆匆走過,全當什麽也沒有發生。橄欖的心情怎麽樣?是否正是需要安慰的時候?他來不及想就慌忙逃之夭夭。橄欖對他的表現視若無睹,仿佛尹棟通體透明。

自從尹棟離開橄欖後,刺痛時不時來驚擾他的膝蓋。先是怯生生,後來肆無忌憚。尹棟跟我說,就是在疼痛的時候,他還在想當時撞到的到底是橄欖還是桃樹。

他不知道橄欖的疼痛是否與他的相仿,或者是說完全相同。但在他的潛意識裏認為他倆的膝蓋傷痛如出一轍。並且都是左腳,是巧合嗎?是不是和近來橄欖的怪異有關聯?那又有什麽關聯呢?

5.

開學不到半個月,曾經染紅了校園的桃花凋敗枯萎,一片淒涼的景象。桃花的美麗逝去,連同桃花的生命。

尹棟發現橄欖刻意避免別人的注意。她幾乎不再說話,走路時腳步輕得不發出聲音,周圍活動的人她根本不當他們存在。似乎她也達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因為他們好像也忽略了她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