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十四年

好不容易挖得露出棺材,這是口只有普通棺材一半大的小棺,十幾年的腐蝕,棺木的顏色呈灰黑,已經看不出本色。白妻跪在土堆中低聲哭泣,嘴裏嘟噥著什麽。村民把尖鎬釘進棺蓋的縫隙中,這時聽齊叔說:“我、我真的錯了!”大家都望過去,見他眼睛看著棺材,看來是真心想懺悔。

兩名村民同時用尖鎬嘎吱嘎吱地撬那棺釘,忽然齊叔又說道:“我也不想這樣,只是我那時候工資不高,孩子上幼兒園又費錢,怕拿不出那麽多醫藥費。”白老五看了看齊叔,嘆著氣搖頭。

齊叔說:“這真是我兒子的骨灰,是第三個兒子,半個月前去世的,也是被車撞到……啊?我大兒子?他的骨灰還寄存在殯儀館,都十四年了……可是你沒說啊,都來?我第二個孩子是女兒,要它們三個都來陪你?求求你,能不能放過它們,這是我最疼愛的小兒子……”大家這才又把目光投向他,齊叔原來不是自言自語地懺悔,而是在跟某個我們看不見的“人”在對話。

阿贊布丹一直在念誦經咒,就在齊叔說話的同時,他念誦的速度也在加快,齊叔後退幾步,哀求道:“你說吧,讓我怎麽樣都行,只要你放過我的家人,和之前的兩個孩子行嗎?”然後他側頭聽了一會兒,連連點頭:“好好好,我跪下。”說完就跪在地上,雙手捧著骨灰盒。

村民已經把棺蓋撬開並移到旁邊,裏面隱約能看到有一幅小小的枯骨,身上還穿著花花綠綠的棉襖,只是很陳舊,周圍擺著不少兒童玩具。白妻大哭起來,用手扒著棺木邊沿。白老五過去扶著她。阿贊布丹走過來接過骨灰盒,邁步進了土堆,站在棺材旁,把骨灰盒輕輕放置進那堆玩具中,擺放穩當,然後用右掌按在屍骸的頭骨上,繼續念誦經咒。

“別這樣,”齊叔大聲哭著說,“你讓他投胎吧,你的氣也消了,一起去吧,行嗎?算我求求你啦!”他用力咣咣磕頭,腦門重重撞在地面,粘得全是灰土。阿贊布丹對幾名村民擺擺手,高雄告訴他們再把棺材蓋上。白老五把老婆抱出土堆,村民們移合棺蓋,再用尖鎬背面把棺釘再次釘牢。

齊叔連連點頭:“知道了知道了,我明天就去自首!”

忽然,白妻也大叫起來:“什麽?兒子是你喊我嗎?兒子,兒子你在哪邊過得怎麽樣啊?兒子你說話啊……”她又撲向棺材,白老五死死把老婆抱住,不讓她過去。隨著棺釘被依次釘牢,齊叔也不再說話。我們這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高雄不必說,見多識廣,一直在旁邊抽煙看熱鬧,我也還好,畢竟見過很多這類事,已經不太驚訝,但村主任、白老五和那幾名村民就很驚訝了,顯然從沒經過這場面。

阿贊布丹等村民們將墳包重新培好,又加持了十幾分鐘才轉身離開。我們在後面跟著回到白家,高雄跟阿贊布丹交談之後,告訴大家施法已經結束,但沒有想象中那麽十分順利,有個小插曲,就是白老五的大兒子,也就是白大寶陰靈怨氣很重,要齊叔的小兒子永遠在陰間陪著它,誰也不能投胎。

“為什麽要這樣?”齊叔大叫,“它已經害死我三個孩子,他們都是無辜的啊,死都死了,還不讓它投胎?這麽狠毒?”

白妻罵道:“要不是你把我兒子撞死,它會這樣?死的時候才四歲,特別懂事,膽子又小,見到生人總會躲,哪來的狠毒?它十五年都沒投胎,不都是你害的?”齊叔不再說話,用手使勁抓著頭發。

我問高雄:“就沒有解決辦法嗎?”高雄說除非每年的忌日都讓阿贊師傅來墳前加持和祭拜,也許可以。但這當然不太可能,每次都得幾萬塊錢費用,這錢肯定不能讓白家出,但以齊叔的收入,很難支撐,他一個月的薪水也只有兩千多塊而已。

“不投就不投,反正有你兒子在地下陪我家大寶!”白妻怨恨地說。

既然事情已經完成,我們就要告辭了,上車臨開走的時候,白妻站在胡同口高聲說別忘了去自首。齊叔表情麻木,開車緩緩駛離村子。

回到市區,齊叔找到ATM提款機,分兩張卡總共取出兩萬元人民幣現金交給我,這生意就算做成。我問他是否真要去自首的時候,齊叔點點頭:“那是一定要去的,我先回家看看老婆,跟她說幾句話,叮囑叮囑嶽母照顧好她,再去爸媽家道個別,然後就連夜去交警大隊。”臨走時,他從駕駛室探出頭來,感謝我了結了他心裏的疙瘩,又指著路口的一家賓館,說那裏環境可以,價格也不貴,可以過夜。

目送著齊叔開車漸漸遠去,我心裏也是五味雜陳,把兩萬元鈔票付給高雄,他滿意地收進皮包,走向那家賓館的路上,我問:“你覺得,齊叔會不會自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