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君時代(第4/5頁)

在這裏提到宣宗派出一名信使到洛陽卿裴詡那裏“求藥”,只言“往返五日”而沒提結果。這個叫裴詡的太仆卿在《新唐書》和《舊唐書》中沒有任何記載,是因為官職不顯(太仆卿,負責馬政),還是別有原因?長安那麽多太醫,為什麽花費多日時間到洛陽一個負責馬政的人那裏“索藥”?或因當時宣宗的另一親近之人女婿鄭顥在洛陽(時官拜河南尹)?隨後的記載更蹊蹺:先是說宣宗的瘡病是可療的,但隨後又說太醫走後,“不復召矣”。那麽,是誰在其中阻攔太醫進一步給宣宗看病?

大明宮的月色漸漸猙獰起來。先看看《新唐書》中的記載:“大中十三年八月,宣宗疾大漸,以夔王屬內樞密使王歸長、馬公儒、宣徽南院使王居方等,而左神策護軍中尉王宗實、副使丌元實矯詔立鄆王為皇太子。癸巳,即皇帝位於柩前。王宗實殺王歸長、馬公儒、王居方。”

此中記載了王歸長、馬公儒、王居方三人矯詔,將王宗實轉任為淮南監軍。王接旨後就想去啟程赴揚州,但副手亓元實提醒他:也許聖旨是假的?何不進宮面見陛下再說?等他們進入寢宮,宣宗已經駕崩,宮女正圍著遺體哭泣。隨後王宗實怒斥王歸長等三人,三人嚇得趴在他腳邊求饒。王宗實當即派人到十六宅迎接宣宗長子鄆王溫即皇帝位,並殺夔王滋及王歸長、馬公儒、王居方。

在這裏,有一個插曲:大中十二年初,宣宗曾召羅浮山道人軒轅集入宮,訪以治國治身之術。一年後的春天軒轅集就要求還山。

宣宗問:“先生再留一年不可以嗎?”

但軒轅集去意已決。

在晚唐筆記《杜陽雜編》的記載,宣宗問:“先生舍我亟去,國有災乎?”

軒轅集神色詭異,笑而不語。

宣宗又問:“朕能做多少年天子?”

軒轅集取筆寫“四十”,但“十”字上挑(意為十四年)。後宣宗遇害,在位整十四年。

羅浮先生軒轅集,年過數百而顏色不老,立於牀前則發垂至地,坐於暗室則目光可長數丈。每采藥於深巖峻谷,則有毒龍猛獸,往來衛護。或晏然居家,人有具齋邀之,雖一曰百處,無不分身而至。或與人飲酒,則袖出一壺,才容一二升,縱客滿座而傾之,彌曰不竭。或他人命飲,即百鬥不醉。夜則垂發於盆中,其酒瀝瀝而出,麴糵之香,輒無減耗。或與獵人同羣,有非朋遊者,俄而見十數人儀貎無不間別。或飛朱篆於空中,則可屆千裏。有病者,以布巾拭之,無不應手而愈。及上召入內庭,遇之甚厚。每與從容論道,率皆葉於上意。因問曰:“長生之道可致乎?”集曰:“撤聲色,去滋味,哀樂如一,德施無偏,自然與天地合德,曰月齊明,則致堯舜禹湯之道,而長生久視之術,何足難哉?”又問:“先生之道孰愈於張果?”曰:“臣不知其他,但少於果耳。”及退,上遣嬪禦取金盆,覆白鵲以試之。集方休於所舍,忽起謂中貴人曰:“皇帝安能更令老夫射覆盆乎?”中貴人皆不喻其言。於時上召令速至,而集才及玉階,謂上曰:“盆下白鵲宜早放之。”上笑曰:“先生早已知矣。”坐於禦榻前,上令宮人侍茶湯。有笑集貌古布素者,而縝發絳脣年才二八,須臾忽變成老嫗,鷄皮鮐背,發鬢皤然。宮人悲駭,於上前流涕不已。上知宮人之過,促令謝告先生,而容質卻復如故。上因語京師無豆蔻荔枝花,俄頃二花皆連枝葉各數百,鮮明芳潔,如才折下。又嘗賜甘子,集曰:“臣山下有味逾於此者。”上曰:“朕無復得之。”集遂取上前碧玉甌,以寶盤覆之,俄頃撤盤,即甘子至矣。芬馥滿殿,其狀甚大。上食之,嘆其甘美無匹。又問曰:“朕得幾年天子?”即把筆書曰:四十年。但“十”字挑腳。上笑曰:“朕安敢望四十年乎!”及晏駕,乃十四年也。集初辭上歸山,自長安至江陵,於一布囊中探金錢以施貧者,約數十萬。中使從之,莫知其所出。既至,中路忽亡其所在,使臣惶恐不自安。後數曰,南海奏先生歸羅浮山矣。(《杜陽雜編》)

軒轅集由宦官推薦入宮,在出入宮廷的這一年裏,他發覺和洞察到了什麽?他有關宣宗首尾在位十四年的預言故事,就僅僅是一個帶有志怪色彩的傳說嗎?

回到八月的那天深夜。宣宗被宣布死亡的前一天,也就是八月六日的夜晚。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天的深夜的情境大約是:宣宗從睡夢中驚醒,但隨即發現這不是在做夢,一只真實的死亡之手牢牢地扼住他的咽喉,或許那只手還端著一杯毒酒。宣宗聽到尖細的笑聲,他熟悉那笑聲。小時候,他總從那怪笑的噩夢中醒來,是那笑聲殺害了自己的父皇。而現在,他再次聽到那笑聲,看到一張慘白的閹人的臉。現在是大中十三年初秋,但所有的一切跟元和十五年春,父皇憲宗死時的情景沒什麽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