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司藤 第④章(第2/3頁)

好在,白英有意識地留下了另一張照片,秦來福的全家福,攝於斷橋之前,這就大大縮小了他們的遊湖範圍。

太爺爺留下的物件中,除了那本日志是閑來記錄,只有兩件標明了“白英”,一幅圖、一張照片,看似隨意,現在想來,別有深意。

司藤讓他回老宅取畫,看來,司藤也想到這一點了。

***

天色漸漸亮起來,顏福瑞如聽天書,原本還想作關於法海金山寺的垂死掙紮,末了只剩了愣愣一句:“哦。”

戲劇性的,似乎與他的失落相應和,樹上飄飄悠悠落下一片黃葉,拂過他的鼻尖,又飄飄悠悠落到桌面上。

顏福瑞頓感蕭瑟,說了句:“秋天來了。”

秦放答:“嗯。”

對話末了,兩個人奇怪地互看了一眼,再然後,幾乎是同時跳了起來。

春暖花開,漸至夏日,正是樹木轉綠甚至蒼翠的時候,談什麽秋天來了?

秦放擡頭,頂上滿樹黃葉,在晨風之中蕩曳飄搖,再看周遭,心裏叫苦不叠。

不止他們的客棧,附近的,再遠些的,甚至道路兩邊的綠樹,都幾乎是在頃刻之間轉作枯黃,花花草草之屬,種在盆裏的還算正常,只要是紮根地下,全部蔫的蔫死的死,就好像這平靜的談話之時,周圍遭受了一場無聲的洗劫一般。

顏福瑞小跑著出門,過了幾分鐘又呼哧呼哧跑回來,喘著粗氣比劃給秦放看:“得有兩百……三百米,樹啊什麽的都死的死黃的黃,後面的就正常了,就是以我們這……為圓心。那個……”

說到這裏,忽然小心翼翼壓低聲音:“不會跟司藤小姐有關吧?”

秦放無奈:“你以為呢?”

***

秦放驅車離開的時候,路兩旁已經聚集了不少人,忙著拍照議論,後視鏡裏,越來越遠的顏福瑞戰戰兢兢地站在客棧門口,臉上寫滿了做賊心虛,目送秦放上車的時候,他至少囑咐了三遍:“秦放,你早點回來啊,不然警察來問我,我不知道怎麽說啊。”

秦放真是哭笑不得,他不覺得樹木黃了枯了這事能動用到警察,就算真的驚動了,一時半刻,也查問不到你身上吧?

老宅還是原先的樣子,那副掛在墻上的畫,原先只覺得筆法拙劣技巧平平,現在再看,心頭憑添了許多空洞涼意,秦放小心翼翼地把畫卷卷好,順帶也捎上了太爺的那本日志冊子。

回來時,正是下午,秦放沒有徑直回客棧,車子繞到了西湖,停好之後,一個人順著湖邊走了很久很久,這段路有時清靜有時熱鬧,秦放撿了湖邊的觀景座椅坐下來,慢慢翻動那本冊子。

很多話,現在再讀,唏噓不已。

譬如太爺去參加同鄉友人的麟兒百日宴,字裏行間,好生艷羨,是因為當時的太奶奶久未生育嗎?

再比如寫到爺爺自小頑皮,氣急之下想責罰,卻“再三猶豫”、“不忍加諸一指”,是因為到底不是親生,心有忌憚嗎?

……

堪堪翻完,已是落日西墜,暖暖的余暉照在身上,分外愜意疏懶,秦放倚住椅背,闔上眼睛閉目養神,人聲漸漸消歇,偶爾有船搖過,木漿敲打水面,發出有節奏的啪嗒啪嗒聲。

“秦老板!秦老板!”

急促的呼喝聲忽然響起,秦放一驚而醒,這才發現四周已經全黑了。

那聲音還在繼續:“秦老板!秦老板!”

秦放坐起身子,遲疑地走下台階,夜晚的西湖寒意四起,今晚分外奇怪,居然連觀景的裝飾燈都沒有拉亮。

啪嗒啪嗒的腳步聲,有個身形微胖的男人,戴皮帽,裹著黑色的老式馬褂襖子,提著口藤箱匆匆而來,而就在河岸之下,泊著一條吃□□的烏篷船,許是下過雨,烏篷船的頂棚被洗刷的烏黑油亮,艄公拎著盞馬燈,伸著腦袋長一聲短一聲的叫喚:“秦老板!秦老板!”

秦放的心咚咚跳起來,他擡腿邁上船板,小船慣性地往下一沉:不對,不是因為他,是因為秦來福馬褂下擺一掀,扶著艄公的胳膊上來了,這麽冷的天,秦來福居然渾身燥熱,順手抹下了皮帽子扇風,邊扇邊問艄公:“人呢?找好了嗎?”

船篷裏又伸出兩個人的腦袋來,艄公說:“秦老板,我辦事你放心,這兩個,是這一代水性最好的,不過,不要紙幣,要銀洋。”

烏篷船晃晃悠悠地搖往西湖水中央,黑色的水光隨著木漿的反復泛著銀色的亮,秦來福抱著那個木箱子坐在舢板上,說:“都是銀洋,袁大頭。”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烏篷船晃蕩著停下,艄公壓低聲音說:“就是這,沒錯的。”

那兩個人脫下外頭的棉衣,露出貼身的短打,又從船艙裏拖出一個連著鐵鏈子的大鐵錨,沿著船邊往水下放,鐵鏈子咣當咣當磨著船邊,艄公籠著袖子在邊上看著,說:“深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