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故地 第⑧章(第2/3頁)

司藤問秦放:“沒記錯的話,有一張你太爺爺的全家福,也是在西湖邊照的,也是1946年冬,攜妻、子遊湖,如果我沒記錯,後面還有一句:友白英作陪,乘興而來,盡興而歸。”

她的記性可真好,秦放點頭。

司藤說:“盡興、戲作,想必是心情大好。為什麽配的是這幾行字?茫茫、殘影、夕照,都不是什麽好兆頭。至於最後一句,為什麽不是骨埋峰上?難道骨頭都被人挖出來了亂扔?”

秦放也不明白,遊湖這麽開心的事,太爺爺為什麽題了這麽瘆人的幾句,他把冊子遞給司藤:“不是書。”

司藤接過來翻了翻,過了會看第一頁,又看最後一頁:“好像是你太爺爺記的家中雜事,斷斷續續,好幾年的。”

怪不得有什麽“豬半爿,黃紙八刀”,是殺豬祭祖嗎?秦放是不感興趣,司藤倒是看的仔細,屋裏光線太暗,她看了一會之後就轉到門外,秦放等了一會,見她很有通讀的意思,問她:“你餓不餓?你是不餓,我要吃東西的。”

司藤揮手,那意思是你忙你的。

秦放在鎮子裏轉了一圈,沒找到飯店,只有一家很小的小賣部,門口兼賣小孩拳頭大小的野生蘋果,秦放買了兩斤,在店主家裏洗幹凈了,找了個幹凈的塑料袋拎著回去。

司藤還在看,坐在門口的台階上,她看書倒是一向入迷的,秦放也坐過去啃蘋果,快啃完時,一擡眼看到那只夜貓還縮在墻頭,忽然就起了玩心,果核扔過去,叫著:“請你吃蘋果!”

那野貓怕不是以為秦放要拿果核丟它,喵嗚一聲竄的沒影了。

司藤說:“幼稚。”

秦放看著司藤,忽然想起了什麽:“你怎麽會識字的?丘山還送你念書嗎?”

很平常的問題,司藤卻突然怔了一下,頓了很久才說:“邵琰寬教的。”

這個答案真是出乎秦放的意料之外:“你的那個男……好朋友?”

司藤沒有回答。

***

青城山初見時,邵琰寬問:“你說你叫司藤,你會寫自己的名字不會?”

又折了樹枝在地上寫給她看:“現在已經是民國,不要信什麽女子無才便是德。以後女子都該讀書上學,也該去留洋長長見識。如果不識字,這雙眼睛生的再亮,也只是個半瞎子。”

那時,丘山道長整天在她耳邊念叨的,就是妖怪妖怪妖怪,她哪聽過這些呢?

她跟著邵琰寬,學會寫的最初兩個字,就是“司藤”。

好多筆畫,寫出來歪歪扭扭,羞地恨不得趕緊塗掉,邵琰寬攔住她說:“名字好像一個人的門面,字寫的不好,可以慢慢練,可立身為人,每一步都得穩,穩,方得正。”

那時,他正當年少,書生意氣,揮斥方遒,也許回到城市,也是影視劇裏常看見的進步青年,熱血沸騰著要民主,要自由。

後來是發生了什麽變化呢?十裏洋場,十裏染缸,再次相見,他眼睛裏褪去了那一層光,雙眸浸滿四個字:酒色財氣。

他說的每句話她都記得,他自己卻忘了。

***

秦放在她眼前擺了擺手:“司藤?”

司藤回過神來,她垂下眼簾,避開秦放探詢的目光,把手裏的書遞給他:“畫上題的那行字,是你太爺爺寫的,但不是他作的。”

“你太爺爺的記事,都是直來直去的大白話,那行字措辭卻雅,個中情愫,似乎出自女子。你太奶奶也識文斷字嗎?”

秦放搖頭:“曾祖母大字識不了幾個的。”

他又把那本冊子略略翻了一遍,其實也不算太過“白話”,只是和那幾句相比罷了,有幾頁折了頁角,他記得開始是沒有的,應該是司藤折的。

——“接連三月,賬款難結,愁煞,一家老小,等米下鍋。妻弟數度登門求借,左右為難。幸甚白小姐代為說情,始得轉圜。”

——“內人心悸氣郁,白英送藥,滬上醫師,的確身懷絕技。”

——“野狼竄至鎮郊一說,初以為訛,昨夜劉氏失其孫,聽聞門戶大開,爪印赫然,白英提議急囑下人夜閉門戶,加高院墻。”

——“豬半爿,黃紙八刀。妻舅猶嫌不足,人心如是!娶一人爾,非娶一族!”

……

白小姐,白英,聯想到之前的遊湖題字,看來這個白小姐和太爺爺輩,過從甚密,只是,好像從來沒聽長輩提起過……

司藤問:“看出什麽來了?”

“你指白小姐嗎?”

“還有呢?”

“白小姐是醫師?滬上醫師……上海的醫師?”

司藤搖頭,她伸手過來,食指指甲劃過“妻弟數度登門求借”和“妻舅猶嫌不足,娶一人爾,非娶一族”兩句,在紙頁上留下很深的印痕。

秦放一時沒反應過來:“我太爺爺當時,和太奶奶娘家,關系不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