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槍斃連化青(第4/4頁)

他心知這是打連化青身上逃走的東西,全身暗綠色的河泥發出屍臭,還掛著許多水草,河龍廟義莊後殿中只有一盞油燈,雨水從殿頂落進來,將油燈打滅了,立刻黑得伸手見五指,漆黑一團的大殿中,怪物的兩只眼如同鬼火一般,看不出到底是個什麽,他駭異至極,一怔之下,怪物已帶著腥風撲到眼前了,他手裏連個家夥也沒有,空捏著兩個拳無法抵擋,此刻再想拿鐵器也來不及了,只得繞著棺材躲避,在這義莊大殿住了多年,殿裏的一磚一瓦在什麽方位,他閉著眼也一清二楚,圍著棺材東躲西藏全力周旋,渾身屍臭的怪物來勢雖猛,一時半會兒卻也撲不中他,不過他明白這麽躲下去不是辦法,心中不住叫苦。

從殿頂躍下來的怪物,接連幾次撲不到人,追來追去,一下撲在棺材上,義莊中的破棺材已經用了幾十年,棺底鋪著層白米,柏木棺板糟朽不堪,一碰就散,耳聽喀嚓一聲,棺材板子和白米散落在地,郭師傅看不見腳下,絆了一個跟頭,踉蹌中撞到廣濟龍王爺的泥胎塑像身上,他死中求活,躲到泥像背後,感覺到那股腥臭的陰風逼近,此刻人急了拼命,肩膀腦袋頂住三丈多高的龍王爺神像,發聲喊用力推過去,也不知從哪生出那麽大的力氣,只聽轟隆一聲響,殿中供奉的這尊廣濟龍王神像,頓時倒塌下來,正將那怪物砸到下面,三丈來高的神像雖是泥胎,那也夠份量了,滿身水草河泥的怪物兩臂亂抓,但是讓龍王爺的泥像死死壓住掙紮不出,不久便不能動了,郭師傅用力過度,也在大殿中昏死過去。

待到天光放亮醒轉過來,從殿頂大窟窿看出去,外頭雨也住了,毒辣辣的日光照進來,廣濟龍王爺泥像下壓死的東西,是具披散頭發的死屍,面目腫脹難辨,身上盡是淤泥和水草,皮肉有鱗,臭不可聞,不到中午僅剩枯骨,皮肉化為一地的黑水,有認識的人說這是河魃,河中死屍被陰魂憑附,當年撞胎托生的連化青,本是永定河裏的河魃,得了胎氣托生成人也不容易,卻讓郭師傅在魏家墳捉住,送到小劉莊法場上槍斃了,一縷陰魂借著法水不散,逃回永定河,取了原形,也就是河底淤泥中的一具古屍,又上門來尋郭師傅,虧得廣濟龍王爺顯聖,泥像倒下來壓住了河妖。

郭師傅也是這麽想,他尋思在燈下捏紙元寶時,有個穿長袍的人提醒他殿頂上有東西,但家裏沒這個人,不是龍五爺還能是誰?何況憑他的力氣,無論如何也推不動那麽沉重的泥胎塑像,可見廣濟龍王才是真正的“河神”,他許下願,將來要給廣濟龍王重塑金身,卻不知當著神靈絕不能輕易許願,許了願必須要還,當時想著是能夠辦到,一點點存錢,遲早有一天,可以重修河龍廟大殿,誰料想沒過兩年,全國解放了,新中國成立之後,破除迷信思想,龍王廟屬於封建殘余,怎麽可能批準重修?解放後河龍廟義莊被拆除,周圍全蓋起了平房,當年廣濟龍王捉拿旱魔大仙,以及泥胎塑像顯聖,壓住永定河屍魃的舊事,便很少有人知道了,老輩兒人提起來,也只當成民間傳說。

經過捉拿連化青一事之後,提起河神郭得友,在天津幾乎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郭師傅不敢當此稱呼,仍是帶著巡河隊撈屍救人。五河水上警察隊只有夏天忙,夏天遊野泳的人多,到冬天河面凍結,掉冰窟窿裏淹死的人也沒法打撈,連著幾個月沒活兒可幹,那時候他要以裱糊紙活兒及操持出殯為生。

再說魏家墳那塊石碑,一九四九年初平津戰役,東北野戰軍幾十萬大軍進攻天津,兩路人馬東西對進,攔腰斬斷,魏家墳一帶是解放軍佯攻的突破口,戰鬥倒不十分激烈,只是打炮打得厲害,石碑在那時候毀於炮火,往後住在南窪的居民是一年多過一年,四級跳坑被逐步改造填平,不再受水患影響,由於炮火炸毀了那塊石碑,魏家墳積郁的陰氣也從此消失,往後沒人再見過那賣餛飩的老頭和小女孩。

從三岔河口沉屍案開始,陳塘莊土地廟托夢,李善人公園掘棺,魏家墳探鬼樓,惡狗村捉妖,陰陽河蛇仙指路,小劉莊磚瓦場槍斃連化青,直到龍五爺顯聖壓住永定河屍魃,關於河妖連化青的傳聞,在天津衛流傳了很多年,以前有說相聲說評書的藝人,把這些事攢成了評書,到茶館裏給聽眾們講,主要圍繞魏家墳陰陽河來講,街頭巷尾間傳講的人就更多了,內容也更加離奇。

當年天津每過幾年就要發一場大水,而如今氣候變化太大,水土流失嚴重,一年到頭不下雨也是常事,想象不到當初鬧水災的情形了,九河下稍之地,在解放以前飽受水患之苦,所以出現了不少關於河妖水鬼的傳說,自打一九四九年新中國成立,五十年代發過最後一次大水,越往後人口密度越大,狐狸黃狼一類的動物在城中近乎絕跡,那些稀奇古怪的事也就少多了,卻也不是完全沒有,只不過說的人少罷了,比如捉拿河妖連化青,老百姓們口耳相傳的內容,大致是由三岔河口打撈沉屍開始,到義莊大殿中的泥像倒塌壓住怪物為止,魏家墳陰陽河這段書基本上算完了,但河神的故事還遠沒結束,這僅僅是前半部分“魏家墳捉妖”,接下來要說“糧房胡同兇宅”,那是一九四九年建國以後的五六十年代,發生在海河邊上的怪事,很少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