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閘橋底下的水怪(第4/6頁)

把死人的事忙活完了,該到前屋給活人做飯了,人們將郭師傅稱為郭二爺,老天津衛講究官二爺,遇上不認識的一概稱呼二爺或二哥,除非是認識,知道行幾,那就按二爺三爺四爺相稱。

郭師傅不是官二爺,實打實地排行第二,他本家大哥也住這屋,這話聽著讓人滲得慌,剛說完郭師傅一個人住在義莊,屋裏怎麽突然冒出位大哥來?死的活的?

原來郭師傅的兄長是個泥娃娃,這叫娃娃大哥,舊社會有種拴娃娃的風俗,如果兩口子結婚之後很長時間沒孩子,可以到天後宮媽祖廟裏許願求子,天後娘娘的神壇上有很多泥塑娃娃,全開過光,相貌各不相同,有的伶俐活潑,有的憨態可掬,求子的夫妻交夠了香火錢,相中哪個泥娃娃,便拿紅繩拴上帶回家,把這泥胎當成自己的孩子來養,往後兩口子有了孩子,家中這泥娃娃就是老大,生下來的孩子是老二,故將泥娃娃稱為娃娃大哥,每隔幾年還要洗娃娃,那是請泥塑藝人給泥娃娃換衣服,容貌也要隨著年齡往大處改,甚至得給娃娃大哥娶媳婦,也就是再請個女子形態的泥娃娃進家,跟娃娃大哥擺到一塊,湊成一對,因為家裏的孩子行二,如果大哥還沒娶,二弟卻提前成親,顯得不合規矩。

如今是沒人信了,在舊社會,這裏邊的講頭可太多了,由於泥塑的娃娃大哥常年接觸人間煙火氣息,也不免鬧出些個靈異,老輩兒人經常喜歡講這類故事,比如某家養的娃娃大哥,半夜活過來偷喝秫米粥。

郭師傅上邊有這麽一位娃娃大哥,家裏爹娘走得早,從小拿這泥娃娃當作親大哥,每天進屋都說大哥我回來了,吃飯時也不忘給娃娃大哥擺雙筷子,白天有什麽不痛快,或是遇上什麽難處,甭管好事壞事,回到家總要跟大哥念叨念叨,這天一如往常,對著泥娃娃吃完飯,天色幾乎黑透了,又是個悶熱無雨的夜晚,他收拾好碗筷轉身一看,猛然發現桌子上的娃娃大哥不見了。

郭師傅那時候是年輕膽大,秉性仁義正直,天生一副熱心腸,不做虧心事不怕鬼上門,否則怎敢一個人住在義莊旁邊?要說當時真是邪行,娃娃大哥分明是擺在飯桌上,吃完飯收拾碗筷,晚飯後還想紮幾件紙活兒,剛這麽一扭臉兒的功夫,桌子上就空了,別看郭師傅天天跟這娃娃大哥說話,那只不過是解悶兒而已,難道這泥娃娃成精了不成?

他尋思娃娃大哥好本來端端的擺在桌子上,終不能說沒就沒了,仔細一看屋門關得好好的,不可能跑外頭去,那就在屋裏四處找吧,都翻遍了也沒影兒,無意中一擡頭,發現這泥娃娃趴在立櫃上,臉朝下一動不動。

郭師傅心裏這個納悶,以前從沒出過這種怪事,就算這東西真的成精作怪,跑立櫃頂上去做什麽?他自己寬慰自己,許不是記錯了,再不然是看花眼了,話雖這麽說,也沒法不犯嘀咕,這叫皮褲套棉襖,必定有緣故。

一時想不明白,仍將娃娃大哥放到屋中高處沒動,心說“你願意在上面呆著就呆著吧”,然後點上燈燭,到旁邊的義莊前後巡視,天氣又悶又熱,晚上義莊裏那股屍臭越來越重,捏著鼻子都擋不住。

他又一尋思,不能等天亮了,天氣太熱,該連夜把這小孩的屍身燒掉,可那死屍裹在草席子裏,濕漉漉的還淌著水,燒也沒法燒,義莊裏有煉人盒,那是個人形輪廓的銅盒子,以前是廟裏的東西,死屍放進盒中焚燒,不可能完全燒成灰燼,燒成焦炭裝進骨灰壇裏就行,帶著水的死屍卻燒不了,所以要點個火盆,先將屍身烘幹,郭師傅準備好了火盆,取出火柴要點火,剛把一根火柴劃著了,門外刮進來一陣陰風,手裏這根火柴頓時滅了,接著再點,卻怎麽也點不著了。

火柴一根接一根的劃,沒一根劃得著火,好像這盒火柴都受了潮,手上也濕乎乎全是水,屋子外頭陰著天沒下雨,可就覺得潮氣特別大,墻壁上出現了一片片被水浸泡的痕跡,眼瞅著往上走,墻裏似乎隨時都會滲出水來,緊接著陰風四起,這風也沒個準方向,一會兒西風,一會兒南風,好像圍著河龍廟義莊打轉。

郭師傅毛骨悚然,身上一陣陣的起雞皮疙瘩,從心裏往外的冷,火盆是別想點了,暗說:“莫不是要鬧鬼了?”

老師傅當年留下一幅關帝像,繪的是“關公夜觀春秋”,畫中的關公頭戴夫子盔,身披鸚鵡綠的戰袍,一手捧著春秋,一手捋著五縷長髯,目射神光,當真是威風凜凜,關公身旁點著一支蠟燭,兩旁一邊是關平捧著大印,另一邊是周倉扛舉青龍偃月大刀,周倉關平分左右侍立,關公背後還有一匹赤兔馬,四蹄生風,躍躍欲奔,簡直畫活了,這張關帝圖一直掛在義莊裏,畫像正對著大門,據說關帝圖可以鎮宅辟邪,河龍廟改為義莊的年頭不短了,從來沒有發生過鬼怪作祟一類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