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死亡

這個洞窟下方,並不是我想象中的石板,而是一種軟泥,似乎這裏曾經進過水,導致泥土有些軟爛,或許這些軟的泥巴可以救大伯一命。

大伯緊閉著眼,衣服上布滿淤泥,似乎在摔下來後並沒有直接暈倒,還爬了一段距離,但他的臉色、他的臉色很白,就像……就像死人一樣。

不,不可能。

我知道該怎麽去判斷一個人有沒有死亡,對於一個醫生來說,這很簡單,但我卻不敢將這些方法用在大伯身上。

須臾,王哥手指顫抖的摸上了大伯的動脈處,又去探大伯的鼻息,完了又去號大伯的脈,最後甚至俯下身,準備給大伯做人工呼吸,王哥也確實那麽做了,先是使用心臟搏擊,最後甚至嘴對嘴,但沒幾下,王哥就劇烈的咳嗽起來,眼神赤紅,目光緩緩看向我,聲音極度嘶啞,仿佛在極力壓制什麽:“師父……去了。”

去了?

死了?

這一年來,我們一直都是徘徊在生死邊緣,但無論多少危險,我們最後都挺過來了,這一次應該也不例外。

我不知道該怎麽形容自己的心情,半晌才擠出一句話:“王哥,你在騙我吧?你剛才做人工呼吸是不是偷工減料了,你肯定是嫌大伯好幾天沒刷牙,所以搞假動作了。”

王哥沒吭聲,眼眶赤紅,裏面罩著一層水,他在臉上抹了一把,又道:“師父真的去了,我知道你現在很難受……”

真的死了?

我們這一次,歷經千辛萬苦為的是什麽?不就是為了尋找鬼化的方法嗎?如果早知道這樣,早知道會死在這個地方,我們為什麽還要來這裏,不如愉快的渡過剩下的兩年。

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我們三人圍在大伯的屍身前,沒有一個人說話。

我不知道該怎麽形容大伯這個人。

他是個值得尊敬的醫者,患者無論窮富貴賤,只要找上他,他都會全力醫治。

他是一個專情的男人,為了阿莉,可以終身守節。

他是一個慈祥的長輩,對我如父般嚴厲,又如朋友一樣玩鬧。

在我的童年、少年、甚至現在,都在我的生活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

我忍不住一次又一次揉自己的眼睛,想看看眼前的一切是不是幻覺,但每一次睜開眼,我都只能看到大伯僵硬的臉,以及王哥赤紅的眼眶。

最終,我忍不住捂住臉,任由淚水橫行。我孫邈這輩子,由於是獨苗苗,因此被長輩們慣壞了,很少受什麽委屈,大部分時間,都是我整得別人哭,流淚的機會少的可憐,而且男人流眼淚是件特別沒面子的事,但現在,我忍不住,什麽危險,什麽寶藏,統統拋諸腦後,腦海裏閃過無數零碎的片段,全是從小到大和大伯相處的畫面。

每年暑假帶我去河裏遊泳的大伯;搬到城裏後,給我準備土特產的大伯;不願意讓我在醫院受委屈,出錢給我開藥鋪的大伯;再到後來的生死經歷,如同走馬燈似的在我腦海裏輪流播放。

我不知道自己傷心了多久,整個人都渾渾噩噩的,等我反應過來時,大伯的屍體已經被我抱在懷裏,眼淚將衣服都弄濕了。

怎麽會死?怎麽那麽容易就死了?

我這一年來,看過很多人死,我也會難過,會感嘆生命的無常,但當這個死去的人,換成是我的親人時,我卻根本來不及感慨,只覺得不可思議,一個活生生的生命,上一秒還好好的,下一秒就離我而去了。

以前走過了那麽多危險,以為人人已經精鋼鐵骨,但到頭來,還是普通人一個,一樣會死,被摔死、被餓死,幸運不眷顧你的時候,任何的危險都足以造成死亡。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的後領子突然被人抓了一把,我整個人一屁股跌坐到了爛泥裏,大伯的屍身也栽到了地上,我怒了,吼著揪我的那個人:“你幹什麽!”

鬼魂陳緩緩收手,目光冷冷的看著我,道:“你已經抱了三個小時。”

三個小時……我沒有什麽時間概念,胸中充斥著一種讓人喘不過氣的悲痛。

鬼魂陳又道:“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人死燈滅,不要再多做耽擱。”

“你理解,你***理解個屁!你老爹十年前就死在秦嶺了,像你這種十多年沒有親人的人,怎麽會理解我現在的痛苦!”我完全是下意識的找發泄口,話一出口,我才發現自己在揭人傷疤,不禁後悔了一下,這一絲後悔之心,讓我被悲傷擊垮的理智拉回了一些。

出乎意料,鬼魂陳並沒有因此而惱怒,他搖了搖頭,淡淡道:“這裏不是留人的地方,孫國民一定不希望看到你也死在這兒,起來,走吧。”

最終,我認命了。

現實沒有給我悲痛的時間,即便大伯真的去了,我要想活著,也只能如同鬼魂陳說的一樣,繼續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