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第七章

石嘉信抱著頭蹲在台階上,嶽峰沒有跟他提過會有別人來,聽到腳步聲時,他狐疑地先看嶽峰,又朝來者的方向看了過去。

腦子裏好像有什麽東西繃斷了,他顫抖著站起來,嘴唇不受控地翕動著。

這是一個他從來沒有想過還會見到的人。

他記得跟她的最後一次見面,那天的陽光很刺眼,飛機的銀色羽翼劃過頭頂,帶起巨大的轟鳴。

石嘉信居然流淚了。

“小夏,你還活著。”

季棠棠也哭了。

盡管嶽峰之前跟她提過,她還是沒想到石嘉信會老的這麽厲害,他的背已經習慣性的佝僂,眼眶深深凹下去,看人時會像老人一樣眯起眼睛,淩亂的頭發裏摻出絲絲的白。

只是一年的時間,僅僅一年而已,時間何至於對他如此苛刻,氣血、精神、元氣、希冀,摧枯拉朽,墻倒眾人推,通通離他而去。

她想起離開八萬大山的那個早上,身後傳來突突突的發動機聲,一束前光打過來,石嘉信跨坐在摩托車上對她說:“小夏,你上來吧,我送你一程。”

莫論前事,這個人於她,到底是有相助之義,同路之誼。

嶽峰抽紙巾出來給季棠棠擦眼淚,順便遞了一張給石嘉信,石嘉信沒接,看著季棠棠說了句:“小夏,你還活著,真太好了。”

“盛家去殺秦上桑的時候,我就想著,要是小夏能熬到這個時候,該有多好啊。”

秦家老太爺秦上桑,享年八十三歲,外人都以為是喜喪,只有秦政等幾個為數不多的人知道,秦上桑是失血過多而死的。

那個他們都以為平靜的晚上,有人潛入秦上桑的二樓臥房,砍下了他的左右手,以斷腕做筆,在墻上畫了兩幅鈴圖。

一為化屍鈴,一為路鈴。

秦上桑的血,染紅了整張床。

石嘉信講起這件事的時候,分外平靜,尤思死後,盛家、石家還有秦家,於他而言,形同百家姓上任一家。

“盛錦如中風之後,其它幾路鈴的掌鈴人都在爭主事者的位子,雖然不至於你死我活,到底是拖了很久各不相讓,最終新的主事人上位,立威這件事是必須要做的。”

“而談到立威,沒有什麽比報這一代的鈴仇更合適的了。盛家上下都知道,她們在秦家人手裏折了兩個人,化屍鈴的盛影,還有被秦家人誘騙的盛清屏,聽說盛夏被炸死之後,一並把這個也算在秦家人頭上。”

“原本盛家不問外事,根本不可能知道秦家人在哪的,你知道她們是怎麽找到秦上桑的?”

季棠棠和嶽峰都沒吭聲,石嘉信笑起來,聲音沙啞的很,疲倦中透著絲絲惡毒和自嘲絕望。

“你們都不知道,那個秦守業,當初來八萬大山要嶽峰的時候,恐嚇壓制盛家,在桌子上拍了一張名片。”

“他想讓人知道他們秦家多厲害,混的多麽開,得意忘形,把自己的底也掀在盛家人眼前,盛家人就此知道他們秦家在哪個城市,知道他秦守業坐的什麽位置,順著這根藤去查,找到那個跟他有關聯的老家夥。”

“盛家已經變天了,新的主事不願意再像盛錦如那樣躲起來,年輕些的人在外面受教育,對盛錦如的那一套早就有微詞,物極必反,遲早的事。”

季棠棠輕聲問了句:“兩家會打起來嗎?”

石嘉信點頭:“應該……會吧,盛家如果怕惹事,就不會追上門去殺秦家的老太爺,既然做了,也就有了應對下一步的準備。”

季棠棠沒有再說話了,倒是嶽峰追問:“這件事會連累棠棠嗎?”

石嘉信想了想,緩緩搖頭:“盛夏對兩家人來說,都已經是個‘死人’了,你不主動出現,沒人會注意到你。”

“小夏,你應該慶幸,自始至終,你沒有被卷入過家族間的爭鬥,秦家針對你媽媽的陰謀,只是支線小部分人的計劃——你不知道吧,秦守業這一夥,也只是秦家人的一支。秦家人不像盛家人抱團而居,他們各支分散。”

嶽峰奇怪:“為什麽他們不抱團?如果聚在一起,秦家的力量會很大。”

為什麽他們不抱團?

因為秦家和盛家不同,秦家爭利,各自為營,分這杯羹的人越少越好。

季棠棠嘆氣:“我還是不希望打起來,真是搞不懂了,平平安安過日子不好嗎,為什麽一定要搞得你死我活的。秦上桑被殺,不知道秦家人會不會反撲,好在盛家有八萬大山的溶洞,安安穩穩待著不出來,也不至於出事。”

石嘉信嘿嘿笑起來:“不至於出事?以前是這樣,現在……未必了。”

他低下頭,從自己的行李包中取出一串鈴,路鈴。

和自己留在八萬大山的那串很像,但又有點不對,鈴身上有銅綠,凹深處有剔不出的泥,接鈴的時候季棠棠碰到他的手,手指很粗糙,指腹指甲處破了幾處,翻著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