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祖母)

  清明時節雨紛紛,古話果然沒有錯,這幾天天天下雨。夜裏,雨滴打在玻璃窗上,發出滴滴嗒嗒的響聲,那種連續不斷的聲音讓人靈魂深處都到感覺煩悶。

  夜已經深了,我躺在床上,迷糊地看著窗戶,卻一直無法入眠。白翌已經睡得很熟了,均勻的呼吸聽著讓人安心。

  我翻了個身慢慢閉上眼睛,腦子走馬燈似的閃過些雜亂的念頭,最後定格在很早以前,一個關於我和祖母的故事裏……

  那個時候我還很小,調皮是我們那個年紀孩子的通病,我和一群玩伴砸過鄰居的玻璃,紮破過老頭自行車輪胎,欺負過鄰家的小丫頭片子。

  每次闖禍我基本都傻乎乎地沖在最前頭,自然我也就是那些個大人譴責的首要對象。父親基本每次都把我揍一頓,母親在旁看著,雖然心疼,但是嘴裏也說我太不懂事,只有那個年邁的奶奶,總是眯著那老花眼,搖搖晃晃地來護著我。

  父親極其尊重奶奶,她是我家地位最高的女性。據說奶奶原本是個大戶人家的小姐,念過書,見過世面,因為看上了爺爺的塌實,不管爺爺多窮都跟著嫁了過去。於是嫁雞隨雞地過著苦日子,娘家人也不再搭理她,算是斷了關系。只有奶奶的哥哥還是舍不得自己的親妹子受苦,奶奶離家時,他悄悄和奶奶說:日子過不下去了,就和家裏說吧,再怎麽都不會讓自己的妹妹在外面吃苦遭罪的。但是哪怕是在最困難的時候,奶奶去給人挑煤炭也沒向娘家人要過一分錢。

  而在我的記憶裏,奶奶總是一頭簡潔的花白短發,顯得不是那麽的年邁,還是很有精神的樣子。衣服一直都是藍灰色的,很整潔。到了冬天,她會圍一條很老式的圍巾。

  就是這樣的一個老人,總是在我無理取鬧,無法無天地闖禍後,不罵我也不打我,而是拉著我的手,低頭給人家賠不是。我一直認為奶奶是個軟弱無能的老婦人,直到那件事之後……

  

  那是一個暑假,才12歲的我陪著奶奶一起去她的家鄉,也算是避暑。奶奶的家鄉在祁雲山附近一個偏遠閉塞的小鎮上,鎮子很蕭瑟,幾乎沒什麽年輕人,只有些老人在收拾農活。

  匆匆半個世紀過去,爺爺早早離開了人世,而奶奶終於再一次回到了自己的家,回去的時候幾乎已經沒有人記得奶奶的人了。奶奶的娘家姓許,其實在民國的時候屬於這一帶出名的書香門第,據說在宣統年間還出過幾個進士。當然到了文革的時候,那些老黃歷的東西全都被毀壞殆盡了。

  奶奶挽著我,在村裏走了好多圈,照著原來的記憶找著可能知道許家的人。最後在鎮子中找到了當年在許家趕過短工的老王頭。

  奶奶笑呵呵地走過去和老王頭打招呼:“王二哥,你還記得我麽?”

  老王頭擡起頭,眯著眼睛,看了許久才認出了奶奶,激動地幾乎跳了起來,連忙招呼我們去屋子裏坐。

  我們進了屋子,那房裏家具很少,而且式樣非常老式。老王頭給我和奶奶倒了水,我看得出老王頭很尊敬奶奶,他和奶奶說話的時候都稱呼她“二小姐”。

  老王頭搬了個板凳,坐在了我們旁邊,吸了口土煙開始說:“二小姐,你怎麽才回來看呐,哎,都過去了那麽多年了。許家老爺子在你出嫁後不久就去世了,你大哥一個人撐不了許家門面,最後也搬到外地去討生活咯。”

  奶奶嘆了口氣,五十多年過去了,往事如煙的感覺其實只有經過歲月的人才能明白和體味。所以我不明白奶奶那聲嘆息代表了多少的遺憾,無奈。

  我那個時候玩心特別的重,對來到那麽小的村鎮很好奇,其實一進村子,我就發現了一個封死的漆紅大棺材斜插在地裏。而且家家戶戶在門口都掛著紅色的綢子,風一吹過,鎮子裏各家的門上都會飄起紅艷似血的綢帶。

  我歪著腦袋看著奶奶問道:“阿奶,為什麽門口有口大棺材啊,還有大家為什麽都掛紅布頭在門口?”

  奶奶看了看老王頭,顯然她也不太明白。老王頭眼神閃爍,顯然很害怕回答這個問題,就像是要躲避什麽東西一樣,回頭看了好一眼,才湊近我們壓低了聲音說:“哎,這也沒辦法,鎮子裏出了事,鬧了疫災。前段時間死了好多人,現在能夠平安無事,都是多虧了一個老道士的指點。他告訴我們,其實我們這裏鬧的是黃大仙(黃鼠狼),要給大仙弄一個大宅子。大仙住的是棺材,所以要用上等的黃梨木做一口大棺材,橫插在鎮口,算是大仙的府宅。還有家家戶戶都要掛上紅布頭抵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