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八章 擁有的忘卻

眼前是一片灰白,灰白的池水,灰白的竹林,灰白的天地,這樣的世界,對於張是非來說,倒也清凈。

劉伶來的時候,他的心中也未起一絲波瀾,似乎這是順理成章的事情,或者說,現在無論發生什麽事,他的心中都會波瀾不驚,哀莫大於心死,他的心,似乎已經死了,還有什麽大的悲傷呢。

他只是在思考,思考一個自己以前曾經想過百遍千遍卻總是不能想透的一個問題,張是非沒有擡頭,繼續望著自己映在水中的樣子,燃西亦是如此,劉伶似乎也明白兩人此時處境,見他倆沒有搭理他,便也沒有理會,只是略微淒苦的笑了笑,然後便徑直的來到了張是非的身邊,拍了拍張是非的肩膀。

張是非下意識的擡頭,只見這個收拾幹凈的劉伶,此時的他心境照昨日稍稍的恢復了些,自打流出了那粒黑色的眼淚之後,他雖然還能視物,可是眼前卻失去了所有的色彩,他只望見那劉伶手中拖著兩個黑黝黝的瓶子,便輕聲問道:“這是什麽?”

那劉伶作答:“這個就是我留在這裏的理由,還記得麽,忘卻和擁有。”

張是非望著劉伶手中的酒,他沉默了,少頃,只見他擡起了手來抓向其中一瓶,同時說道:“拿來我喝。”

劉伶對著他搖了搖頭,然後輕拍下他的手,並且說道:“這瓶擁有並不屬於你,你沒有的,以後會有,因為你還有時間,而你需要的,是這一瓶忘卻。”

說罷,劉伶便將那瓶忘卻遞給了他,張是非遲疑了一下,還是將那瓶‘忘卻之酒’接在了手中,手中的酒瓶不溫不暖,不冷不寒,輕飄飄的似乎沒有一丁的分量,但此時張是非卻覺得,自己似乎握住了千斤的重量一般,以至於他並沒有馬上打開喝掉,反而僵在了那裏。

他到底在害怕什麽?

劉伶見他這般樣子,便嘆了口氣,也沒說什麽,只是轉頭就像那燃西走去,等來到了燃西的身邊時,他並沒有像對張是非那般的隨意,而是換了一副樣子,他正色的對那還在照影自憐的燃西說道:“蜘蛛。”

燃西擡起了頭,愣愣的望著劉伶,劉伶雖然是仙人之軀,但畢竟曾經為人,身曉歲月如刀,時光為毒的道理,這些規則天道,曾經也是他人生的一大恨事,他見那燃西此時皮囊衰老,神形俱枯,想來它的一生,劉伶心中也不由的憐憫此妖,他雖然終日酗酒,但心中卻是一片清明,了解眾生苦相,癡男怨女,求不得放不下的滋味,此為他人生中第二恨事。

於是,他的口氣稍微放寬,只見他問那燃西:“你的壽元一到,不消一時半刻就會魂歸天際,我可問你,你還有什麽心事未了麽?”

那燃西顫抖的說道:“有。”

說完之後,只見它又俯下了身去,十分淒涼的去撈自己映在水中的影子,雖然它明白這些都是徒勞,但卻未曾放棄,只見它一邊撈,一邊十分慌張的說道:“我還沒有得到,我還沒有得到,我多想得到,哪怕只有一分一秒,只要讓他看見,只要再一次……”

它越說越激動,越講越淒涼,眼淚婆娑徒勞的撈著自己的影子,此情此景,當真是叫人心中似乎像是堵了棉花一般的傷感。

這一切,張是非都看在了眼裏,他很清楚,在燃西漫長的歲月之中,是什麽支持它活了下來,可是直到死前的最後一刻,它卻也沒有完成那份心願,這種滋味,又有幾人嘗試過?

劉伶見燃西這樣,便點了點頭,然後對著它開口講道:“那好,我現在給你一次機會,完成你的心願,你願意麽?”

“真的?”燃西愣住了,然後將幹枯的兩只手迅速的從玉溪之中抽出,連帶氣一片水花,它望著劉伶,知道這是仙人,不會同他說謊話,它那顆本快要破碎了的心,再次出現了希望,只見它跪在了地上,抓著劉伶長袍的下擺,然後不住的說道:“你說的可當真,可當真?!”

劉伶點了點頭,然後嘆了口氣,將手中的拿一瓶‘擁有之酒’遞向了燃西,然後對著它說道:“自然當真,喝下它,你想要得到的,都會得到,想要擁有的,也都不會再走了。”

一念天堂一念地獄,燃西本來已經徹底的絕望,聽到劉伶這一說,當真是無比的歡喜,只見它松開了劉伶的衣服,然後不住的向它扣頭,到了這個地步,它真不知該如何的感激它,而劉伶也沒言語,只是將那瓶就放在了地上,燃西見狀,馬上就伸出了雙手,就像是捧著最珍貴的寶物一般將那個小小瓶牢牢攥住。

它並不像是張是非那般的躊躇猶豫,正如它不像張是非那樣還有許多的時間,只見它慌忙拔下了那瓶酒的木塞,霎時間,一股幽香散發開來,這股香味很是特殊,聞在鼻中,頓時一股快意順著氣管鉆入了肺裏,就好像是諸多羽毛輕撫其心,與此同時,燃西只感覺到心中諸般情感湧現,而這股淡淡的酒氣似乎還在不停的變換,氣味確實可以代表著感情,隨著酒氣,燃西的心中諸般快要遺忘或者已經遺忘了的情感噴湧而出,快樂,欣喜,惱怒,悲傷,恐懼,甜蜜,安逸,百般滋味浮現心頭,燃西不自覺的打了個冷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