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不得自由

再次與總局王紅旗見面,是在第二天的中午,還是在當初見面的那個小樓辦公室裏。同樣的布置,同樣毫不起眼的光頭老人。

一切仿佛時空錯亂,重新倒流了一般。

我單獨一人來到辦公室裏,被這位被我師父譽為極有可能是天下第一的高手面前坐下,頗有些忐忑,而他溫和的笑容則化解了我大部分的緊張,請我在會客區的沙發前稍微聊了兩句,他拍著沙發扶手說道:“小陳,你這兩年的表現讓我很意外,特別是最近,無論是亭下走馬的死訊,還是武穆王的覆滅。說實話,你都讓我刮目相看啊!”

他說的這兩件,是我今日來所做的最為驕傲的事情,不過我在別人面前還可以假模假式地說道一番,但是在王總跟前,卻實在沒有什麽可以吹噓的,真心誠意地表示不過湊巧偶然,並非是我真正能夠壓倒對手。

談話及此,他便饒有興趣地問清事情的經過和細節,這方面倒是和我師父一般無二。

老大質詢。我哪裏敢有半點隱瞞,當下也是將整件事情的來源與他一一道來,一直講到了我與七劍將武穆王斬落於太行山深處的礦脈之中時,那王紅旗突然對我說道:“小陳,別的事兒我倒也沒有什麽可以說的,但是有一件事情你很可能錯了,就是那亭下走馬或者是被雇來殺你的,但是你師叔英華真人,卻未必是他殺的,也不會是武穆王雇兇而為的。”

我點了點頭,痛苦地說道:“對。我事後對整件事情做過梳理,其實也有這種想法,不過兇手到底是誰,我到現在也沒有個什麽眉目。”

這話兒,我說得其實是有所保留。

事實上我心中已經多少有些想法,那就是英華真人之死,或許跟茅山宗的某些人有聯系,甚至很可能是英華真人所熟悉的人所為,不過這個會牽涉到我茅山宗本門的內部鬥爭,在沒有事實依據之前,我是不會冒然擺在台面上來的。

對於這個話題,王紅旗似乎有一些見解,不過也出於某些原因,不想與我繼續深聊,寥寥幾句。便就此打住。

兩人繼續聊天,我發現面前的這一位老人其實有著一顆明悟世事的心,以及洞察一切的目光,心血來潮,對他問了一個問題,那就是既然知道像武穆王這樣的豪門世家會存在著很多問題,為什麽不提前發動,將他們給一鍋端了。而是要等著事情爆發出來了,再推波助瀾,順勢而為呢?

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來,這話兒似乎有了一些指責的意味,用這樣的態度來對他這樣一個身份和地位的上級來說,著實有些冒犯了。

不過我說完,倒也沒有什麽懊悔,因為這也正是我一直想要知曉的。

明明很多事情總局其實都可以插手、可以預防的,但是卻一直沒有作為,這樣的事情甚至可以追溯到魯東蝗災的那一次失利上去。

它是我所為之介懷的,所以我才會期待這位前輩,給我一個答案。

王紅旗看著我認真的眼神,嘆了一口氣,一臉疲憊地說道:“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銳之,不可長保。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這話你可知道其中的道理?”

我點頭,然後說道:“這是《道德經》第九章的話語,講的是凡事不能做得太過於圓滿了,不然會適得其反,平生事端。”

王紅旗點頭贊賞,接著又說道:“這只是其中的一個意思,我們中國人的祖先,在數千年前就發現了太極陰陽魚這樣奇妙的東西,也指出了一個道理,那就是萬物皆有黑有白,白中有黑,黑中也有白,這就是平衡——孤陰不生,獨陽不長,唯有平衡,方才是構建萬物的基礎,倘若是你真正到了我的這個位置,也許會更加明白這個道理,會曉得在這個世界上,永遠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麽簡單,會有無數的牽扯,讓你無法遂願。”

他的話語裏面透露出了疲憊之態,讓我聯想到一個事情,那就是傳說中朝堂之上的頂級高手,他們的修行其實是與龍脈有關,而這所謂的龍脈,則是當朝正氣所向,其中具體事宜,我這個境界是無從知曉的,只知道一個事情,那就是即便是到了王紅旗這個層次,也是有著無數阻撓在身,難以自由。

這樣的人生著實是沒滋沒味,不過我卻能夠明白他的苦楚,倘若是想要實現自己的理想和報負,就不得不在這樣的規則體系下面行事,放蕩江湖之上或許會更加自由,但是“達則兼濟天下”的抱負,那便永遠都實現不了。

我並非蠢人,王紅旗說道此處,卻也是知曉了許多內情。

任何階級都有利益沖突,沒有人能夠逃脫得了這種如蛛網一般的關系,而想要做事,也只有努力,將方向給把握到我們期待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