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歷史如此相似

“董仲明?”

我重復他剛才念出的名字,然後笑著說道:“你確定不是叫做董二狗,或者董小明之類的?”

這麽文氣的名字,我很難想象是那滿臉橫肉、舉止粗俗的董老二取出來的,然而少年郎卻驕傲地說道:“仲是‘伯仲之間’的‘仲’,明是‘諸葛孔明’的‘明’。”

我有些詫異,懷疑地說道:“哎呀,還會用成語和典故呢,你不是說你沒有念過書麽?”

少年回答:“董老二沒有送我去讀書,但是我不知道自己學麽?我親生父親是董家村以前的民辦教師,他在我五歲的時候得了肺結核死了,董老二不能生育,又跟我爹沾親帶故,就把我過繼到他家,而我親娘則改嫁到別的地方去了——我爹留下一堆書,都歸了我,這些年我一邊放牛,一邊也有看著呢……”

小白狐兒在旁邊插話說道:“四五歲的事情,你倒記得清楚。”

這叫做董仲明的少年說道:“我過來的時候,就已經懂事了,他們對我又不好,說打就打,說罵就罵,我就沒有改口叫他們,就因為這事兒,他們一直都不喜歡我——哼,人心都是肉長的,他們但凡是對我好一點,我也不會叫他們叔嬸,結果呢,除了奶奶對我還一些,他們根本就是拿我當童工一樣使喚,我都對他們,心中只有恨,你把他們抓進去,我拍手還來不及呢!”

這少年思路清晰,邏輯明確,說話也不想尋常農村娃兒一般的哆嗦,不怕生人,倒是個好苗子,不過我卻並不信他,只是笑著說道:“如果是這樣,那對你來說倒也是解脫了,你知道你親娘改嫁到哪兒了麽,我幫你聯系一下,將你送到你親娘哪兒去。”

少年搖頭說道:“我去找她幹嘛?當初嫌我累贅,現在過去,也就是個小拖油瓶,人家未必想要見我呢。”

我聽到他說得滿腹怨氣,想來對自己親娘當初拋下他單獨離去這事兒,心裏面一直都有一個疙瘩,不過想來也是,為了自己的前程幸福,將自家兒子給丟到董老二家這樣的火坑裏面,想來此刻只怕未必會接受他。

我沉默了一下,然後問他道:“那你有什麽想法?此刻董老二夫婦被拘留了,等待他們的必將是法律的嚴懲,他們一離開,那房子、田地等家業都是你的,你住那兒也可以,不然就找個親戚投靠,這都沒問題,何必跟著我呢?”

少年盯著我,然後咬著牙說道:“我想跟著你,學本事,以後不會被別人欺負。”

我搖頭說道:“孩子,這收徒弟呢,是講究機緣的,一來我還沒有資格收徒弟,二來我現在四海漂泊,居無定所,也沒有辦法帶著你流浪不是,你現在最需要的不是跟著別人四處漂泊,而是需要去學校學習,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少年似乎認準了死理,盯著我說道:“我就跟著你了,你可千萬別趕我走,不然我真的沒地方可去了。”

這孩子可憐巴巴的,不過我卻真的沒有這個想法,先是勸了一番,將他很執著,便不再理會,叫上旁邊一臉好奇的小白狐兒,兩人對著地圖,朝著那臥龍崗的方向走去。我們兩人步行,穿過鄉野,穿過田地,沿著鄉間小道慢慢地走,這所謂修行,其實也是在修心,讓自己去感受之間一切之景物,譬如風,譬如土,譬如樹林莊稼,譬如路上行人,所有的一切在我們的眼中都是與眾不同之物,唯有入世,方知世間疾苦與歡樂,方才能夠求得自己心中的道。

我和小白狐兒這一路便都是這般用腳步丈量而來的,倒也並不覺得辛苦,不過小白狐兒比往日走得有些慢,而一個多時辰之後,她對我說道:“哥哥,那小孩兒還跟在我們後面呢。”

身後有沒有人跟著,我當然知道,不過卻硬著心思不理會,想著走到那孩子意志崩潰為止,然而當我在轉彎的時候,用余光瞥了一眼,卻發現那孩子咬著牙,就是沒有放棄,我瞧了小白狐兒一眼,笑著說道:“怎麽,你想帶著他?”

小白狐兒點頭說道:“這孩子怪可憐的,咱們不如帶著唄——反正跟著你這一路走著,說句實話,怪無聊的,還不如拿他來操練操練,逗個樂子……”

她的話說得我滿腦子的黑線,原來她之所以如此,卻是起了這麽一個心思。

我搖頭苦笑,沒有再理她,而是繼續走著,從中午一直走到了黃昏,我們來到了一條河邊,那銀亮色的河流蜿蜒向東,遠山之上的晚霞像金子一般鋪撒河面,波光粼粼,寒冷的大地在這一刻變得溫暖無比,我停歇了下來,從隨身的袋子裏面摸出李老板給買的饅頭,遞了兩個給小白狐兒,接著握一個在手上,用那掌心雷的雷意微微一擊,這冷饅頭立刻有了一絲熱意,接著一點兒、一點兒的嚼進了肚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