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符鈞的圓滿,和我的執著

我悲傷失望,只因為我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錯過了今天,今後只怕再無機會了。

茅山宗所謂的重開山門,其實也就是一個儀式,倘若真的覺得那山門就在這九霄萬福宮廣場前的山崖之外,那就實在是太天真了。茅山的山門另有方位,此處巨大的拱門,不過是人家作法平移過來的法陣幻象而已,因為倘若茅山宗真的如申重所說,處於秘境之中,自然是不會將自己的山門暴露於有心人眼中的。

曉得了這一點,那些沒有被選中的人立刻就陷入了絕望之中,除了我這種臨時起意的家夥之外,前來此處者,基本上都是期待滿滿,準備充足,如此一失意,立刻就鬧騰了起來。

說來也奇怪,這茅山選徒,一不考究學問,二不摸其根骨,而是如逛菜園子,看到這顆白菜水嫩,那根蘿蔔順眼,直接拔了便是,讓人根本就不曉得從哪方面下手準備。

在此之前,我曾經有過了解,道門收徒,跟教書育人的正常學校不一樣,是師父找徒弟,不是徒弟找師父,彼此之間,講的就是一個緣分——有緣,師父便能傾囊而授,竭盡所有;無緣,當下也只能輕輕一嘆,錯過一生。

當日青衣老道與我,便是屬於時機錯過,這並非他不喜歡我,而只是簡簡單單的本心,無可違背,唯有遵循。

即便如此,他當初在最危險的時候,還是留下了六張符箓,讓我這些年能夠憑此救命,存活至今。

如此綜合看來,想必茅山宗並非他們表面上宣揚的那種隱世不出,早已經在眾人前來之時,就已經將場中的所有人底細摸清,方才會這般直截了當。

一如京華門前放皇榜,有人歡喜有人愁,被選中的人歡天喜地,踏入拱門,進入了茅山宗神秘的洞天福地之內;而沒有選中的,則是世間百態,有的哭,有的笑,有的垂淚不止,有的狀若癲狂,更有甚至,當瞧見眾人即將散去的時候,竟然直接站起來,朝著那懸於虛空之中的拱門狂奔而走,仿佛那邊就是黃河之上的龍門,一步跨過,萬事無憂。

這般沖擊的人還不算少,三個如我一般年紀的年輕人,還有兩個十四五歲的少年,聯袂而至,不求生、只求死,意志決絕,然而他們最終還是被一名面無表情的黃巾力士給攔住了。

我先前僅僅只是在觀感上覺得那身高兩米的黃巾力士並非活物,此刻果真驗證,但見其將旗杆一揮,身上陡然射出無數根黃色、白色、紅色相間的長布,朝著這幾人飛去,那布一纏,人便給包裹成了粽子,接著輕輕一拉,人就栽倒在地,再難掙脫。

倒地不起的那幾人傷心欲絕,哀聲請求,有的甚至表示不用收為徒弟,挑水打雜都可以,然而那些道人卻當做沒有聽到,頭也不回地離去。

有了前例,沒有人敢再異動,不過那心情沮喪,自不必言,被選走了二十多人之後,盤坐場中的人群顯得有些稀稀拉拉,我左右一看,瞧見有的人已經臉色戚戚然地站起來,朝著場邊走去,他們年紀都不算大,需要家人的安慰;有的人則盤坐在原地,一動也不動,不過在不動的這些人裏面,唯獨我旁邊一個土頭土腦的農家少年,一雙眼睛之中,還冒著滿滿的期冀。

見我看過來,那農家少年咧嘴一笑,說道:“大哥,他們是回去拿東西麽?怎麽都走了啊?”

他態度熱情,而話語間卻讓我差點兒跌倒,心情不知變得好了一點,回應道:“人家選完了,沒有被選中的,只怕就沒有機會了。”

我這麽一說,他這才驚得豁然而起,慌張地喊道:“這不行啊,我還要找那白胡子老頭拜師呢,他不收我,就不圓滿了。”從這麽一個土裏土氣的少年嘴中說出“圓滿”二字,讓人頗為驚訝,我笑著問道:“你知道什麽是圓滿麽?”

少年努力地點頭,說:“當然知道,我從佛山走到茅山,足足走了兩個月;從山下到山頂,我三步一磕頭,足足走了三天。而圓滿,就是那個最厲害的白胡子老頭,收我為徒。”

他表達言語的能力有些欠妥,然而我瞧見他傷痕累累的額頭,卻莫名地有些相信了他的話語。

別的不說,若論求道之心,在場的所有人恐怕都沒有這個少年虔誠。我忍不住問他:“你叫什麽名字啊?”

少年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符鈞。”

兩人對話一陣,這時茅山諸人差不多都已經折回那懸崖之上的巨門中去,人群散落,那些沒有被選中的孩子家長沒了阻攔,紛紛湧進了廣場中央來,孩子們看到自己的親人,再也堅強不得,紛紛哭泣起來,我瞧見符鈞依舊盤坐在廣場之上,沒有人過來找他,也沒有多做動彈,不由得好奇,問他沒有人陪他來麽?符鈞搖頭,說沒有,家中已無親人,他賣了所有家當,也沒有能夠湊齊路費,一路乞討,方才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