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失敗(第3/4頁)



  是的,她同意道,從來都沒這麽糟。

  我們抵達了目的地。枯死的樹把蜘蛛網般的樹蔭落在我們身上,我們的腿跌落在我們身下。我們向前爬,再也不想太陽照到我們的臉上。我們的頭自己偏向一側,尋找酷熱的空氣。我們盯著離我們的鼻子只有幾英寸的灰塵,傾聽著我們大口喘氣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是長是短我們不知道,我們閉上了眼睛。我們的眼瞼裏面既紅又亮,我們感受不到網一般微弱的樹蔭了,或許它也沒遮蔽我們。

  多久了?我問她。

  我不知道,我以前從來沒死過。

  一個小時?還是更久?

  我的猜測準不到哪裏去。

  你正需要野狗的時候,它們去哪兒了?

  或許我們會很幸運……逃脫有爪子的野獸之類的……她開始前言不搭後語,聲音越來越小。

  那是我們最後的對話。集中精神太難了,而無法組織語言,這比我們之前以為應該那樣的痛苦還要多。我們身體裏的所有肌肉在抵抗死亡時,全都在恣意地痙攣抽搐。

  我們沒有反抗,我們聽之任之,等待著,記憶的片段毫無規律地穿進穿出。當我們的神志還是清醒的時候,我們自己在頭腦中哼唱著搖籃曲。是那首我們用來安撫傑米的曲子,地面太堅硬、天太冷,或者太害怕而無法入睡的時候,我們會哼唱。我感覺到他的頭靠在我們的肩窩裏,他的後背靠在我們的胳膊下面。就在那時,好像是我們的頭靠在一個更寬闊的肩膀上,一支新搖籃曲安撫著我們。

  我們的眼瞼變成了黑色,卻沒有和死亡一起。夜幕降臨了,這使我們感到很傷心。沒有白天的熱量,我們很可能會堅持更久。

  天很黑,在一片永恒的空間裏,周遭一片寂靜,接著傳來一個聲音。

  這幾乎沒驚醒我們,我們不確定這是不是我們的想象。畢竟那可能是一只野狗,我們希望那樣嗎?我們不知道。我們失去了思路,忘記了聲音。

  什麽東西搖晃著我們,拉著我們麻木的胳膊,拽著我們的身體。我們不能組織語言希望現在這一切趕快結束,但那是我們的希望。我們等待著牙齒咬進來,非但如此,拖曳變成了推,我們感到我們的臉轉過來面對天空了。

  什麽東西潑在我們的臉上——濕潤的,涼爽的,不可思議。它慢慢地滴到我們的眼睛上,沖掉了上面的細沙子。我們眨了眨眼睛,擠出水滴。

  我們不在乎眼睛裏的沙子,我們的下巴拱了起來,急不可待地尋找,我們的嘴巴因為盲目和可悲的虛弱而一張一合,像剛剛孵出來的小鳥一樣。

  我們想我們聽見一聲嘆息。

  就在那時,水流進我們的嘴巴裏,我們大口地喝下去,嗆住了。我們咳嗽的時候水消失了,我們虛弱的手伸出去抓住它。一個扁平的東西嘭嘭地狠狠地擊打我們的後背,直到我們能呼吸。我們的手一直緊緊地握住空氣,尋找水。

  這一次我們肯定聽見了一聲嘆息。

  有個東西壓在我們皸裂的嘴唇上,水又流了進來。我們狂飲起來,這一次很小心以免又吸進氣管去。不是我們在乎是否會被嗆到,而是我們不想水又被拿走了。

  我們一直喝到肚皮伸展開來,開始疼痛為止。水流變小,然後停了下來,我們聲音粗啞地大聲抗議。另一個邊緣壓在我們的嘴唇上,我們瘋狂地大口喝著,直到它也變空了。

  再喝一口我們的肚子就要爆炸了,然後我們眨了眨眼睛,努力調整視力看一看我們是否還能找到更多。天太黑了,我們看不見一顆星星。接著我們又眨了眨眼睛,意識到黑暗離天空要近得多,一個比黑夜更漆黑的人影站在我們旁邊。

  好像刀刃,光線插進我們的雙眼。我們疼痛地呻吟起來,我們的手飛快地擡起來擋住緊閉的眼睛。即使在我們的眼瞼後面,光線還是太明亮了。光線消失了,我們感到下一個嘆息呼出的氣吹到我們的臉上。

  我們小心地睜開眼睛,比之前更看不見了。不管是誰面對著我們,都坐著一動不動,一句話也沒有說。我們開始感覺到這一刻的緊張氣氛,但是這感覺很遙遠,在我們的身體之外。除了我們肚子裏的水以及在哪裏能找到更多的水之外,很難在乎其他的事情。我們努力集中精神,看清楚是誰救了我們。

  經過幾分鐘的眨眼睛、眯眼睛之後,我們能弄清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濃密的白色從一張黝黑的臉上垂下來,在黑夜中仿佛數百萬根蒼白的刺兒。當我們領會到這是胡子時——像聖誕老人一樣,我們胡亂地想到——我們的記憶補充了其他的片段。一切都融為一體了:露出鼻孔的大鼻子、寬寬的顴骨、濃密的白眉毛、眼睛凹陷進布滿皺紋的皮膚裏。盡管我們只能看見每個特征的一點兒痕跡,我們知道光線會把它們暴露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