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母湯(1)

  經過剛才那場生死抉擇,我心裏七上八下,各種思緒攪成了一團。眼下形勢不但沒有好轉,反而更加惡劣。雖然素未謀面,但郭瘸子的行事風格給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老辣果決,而且懂得隱忍,比兵大頭難對付許多。

  為了穩住局面,我強作鎮定,隨口問他:“那兩個兔崽子放回去,你不怕?”

  “我有什麽好怕的。他們沒那麽聰明,也沒那麽蠢。這個活兒,跟先前說好的可不一樣。”他把玩著匕首,瞄了瞄地上的屍體,“當初兵大頭四處支鍋拉夥的時候,只說沙漠裏有一處藏物豐厚的古墓。他對墓主人的身份只字未提,問起消息來源更是閉口不談。工程做了小半個月,我在山上守著越看越不對勁。他媽的,老子做買賣最恨背地裏搞鬼那一套。”他說著收起匕首,大咧咧地坐在屍體上,“人上了年紀,腿腳軟,心腸也軟了。要不是你小子攪一棍子,我老郭怕是難見明天的太陽。”

  既然話已經講開了,我也沒什麽好顧忌的,坦言此行是為了求藥救人,至於古城裏的文物古跡,一點興趣都沒有。

  “有血性,做朋友沒得說。”郭瘸子哈哈一笑,“老郭如果有你這樣的兄弟,死也值了。這樣,別說我虧待你,事成之後,你們也占一份。有財大家發。”

  我本打算撇清關系,誰知道他三言兩語就把我們幾個劃進了他的隊伍裏,根本不留任何拒絕的機會。我總算明白沙老師那句話的意思,郭瘸子確實夠我喝一大壺了。

  沙老師還嫌不夠亂,插嘴說道:“小胡同志不遠萬裏來到綠海基地,志在必得。看來對鎮庫古城下了不少功夫,研究得很透徹。敝人天資愚鈍,學業不精,有些地方,希望指點。”

  我被他酸出一肚子水,知道他還惦記著打擊報復,只好不軟不硬地頂了回去:“粗人一個,不比沙老師您,頂呱呱的專家。我剛才看您在壁畫前面若有所思,這裏邊肯定有不少學問吧?”

  提及墻面上的彩繪,沙老師的臉上浮現出一股若有似無的笑意。這個時候,他那倆學生適時地打開了隨時攜帶的探照燈,一左一右站在壁畫面前。經過精細打理,石灰早就被清得一幹二凈,地上積了半寸厚的白面兒。我環視左右,忍不住想問那些清理墻面的人都上哪兒去了。但沙老師此時已經站起身,走到了壁畫面前。

  出於好奇,我迫不及待地尋找起祭台頂端供奉的物品。不料突破雲層的石柱畫風陡變,與安詳莊嚴的祭祀風味截然相反,柱身上描有各式張牙舞爪的惡鬼,慘白色的人形骷髏漂浮在空中,圍繞在祭台周圍,冉冉升起。順著石柱再往上,總算看到了藏在墻壁頂端的龕籠,上面供奉的正是我們找尋已久的雙耳黑陶瓶。我心說攤上大事了,急忙移開視線,假裝觀察壁畫中的其他部分。我和胖子來得匆忙,當時只看到了宣法僧跪拜誦經的片段,上百平方米的畫卷如今赫然展現在面前,一時間目不暇接,不知道該從哪裏看起。

  郭瘸子算半個行家,看著墻面說:“沒了保護層,最多半個月,這些壁畫就會腐爛剝落,可惜壁畫面積太大,不然帶出去起碼能回本。”

  “鎮庫城,榮於一粒沙,毀於一粒沙。你們知道嗎?鎮庫城是精絕人口口相傳的榮沙之城,在這裏,誕生過一位神靈。”沙老師聚精會神地描摹著墻壁上的畫。他懷抱探照燈,直勾勾地盯著左角頂端上的組圖。畫中有散發著光芒的沙粒,以及無數跪拜的人,他們有的衣著襤褸,有的珠光寶氣,有的肚肥腰圓,有的骨瘦嶙峋。每個人都帶著敬畏的表情,跪在一粒小得幾乎不存在的沙石面前,氣氛說不出的詭異。我對鬼神之說始終持有保留態度,要說鬼打墻、活見鬼的事的確沒少見過,可冷不丁跟我說神仙,太他媽的唯心主義了。我狐疑地打量沙老師,被他眼中狂熱的光芒震懾,總覺得他已經走火入魔,重度晚期,救不回來了。

  隨著他富有渲染力的解說,我大致對圖中描繪的故事有了一定了解。歷史上,鎮庫城曾經有過二十四次大遷徙。每一次遷徙的原因,都和地脈有關,也就是圖中的沙礫。這種習性與逐水追季的遊牧民族相似,唯一不同的是,鎮庫人追尋的並非是自然的饋贈,而是一粒被神化色彩渲染的沙礫。我個人對此持保留態度。雖然中國歷史上,有許多城市的興衰與風水地脈有著千絲萬縷、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但如此頻繁,不斷遷徙變化的城市我從未聽說。這種近似病態的執著,只能用信仰崇拜來解釋。

  “我們所在的鎮庫,是精絕歷史上的最後一座,也是時間最長的一座。”沙老師回過神,語氣正常了許多,“你說的東西,恐怕就是鎮庫人常年來一直追尋的沙礫。勸你別抱什麽希望。知道這裏為什麽荒廢了嗎?沙泉枯萎了,他們被遺棄了。”